誰攬東風千頃作煙花戲?*
立在主戰船船首的將軍淡揚眉, 冷厲的眸子比夜空還要暗,鮮紅的戰袍在火光中烈烈飛舞。
長江浪濤千堆雪, 撲不滅戰船上連綿的大火。
這一場烈焰赤炎,祭一個不歸的故人。
他像是把自己站成了墓碑。
羅成被碧落劍托在空中, 扶著秦瓊晃了晃頭。
他幾乎要認不出來, 下麵那個神色寒涼的青年將軍, 會是他不久前見過的周公瑾。
少年周瑜何曾表露過過如今這一身令人膽寒的氣勢?
赤壁之戰定三國,周瑜名揚天下,也因為這一場經典的以少勝多的戰役而留名青史。
多少人追求一輩子也就是為了在曆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周瑜能成為其中一顆顯赫的將星, 足見其能力。
但在這之前, 他身邊已經沒有孫策。
建安五年,孫策遇刺身亡。
建安十三年,才是那一場萬古傳頌的赤壁之戰。
所以現在,孫策已經不在了嗎?
幾個時辰以前孫策還在同他切磋,少年人精力旺盛, 眉眼鮮活而靈動, 一手霸王槍虎虎生威。
羅成按了按額頭, 終於體會到了時間的威力。
不經意間,他看到了憑空踏在前方的白發公子。
那公子仍是來的那一身玄衣金裳, 雙手抱臂,細密的睫毛蓋住了眼中的情緒,清雋的麵容波瀾不驚。
他想起眼前人也是年少離家,經年之後再歸來便有了一身通天徹地之能。
現在, 他難免發出了和當初的李世民一樣的疑問——
眼前這個人,當初真的隻是離開了三年嗎?
如果是的話,是什麼樣的經曆能讓一個十來歲的少年成長到現在的地步?
如果不是,那他一個人在外麵,走了多久?
這或許是他一個人的秘密,也有可能是李家兄弟的秘密。
羅成把疑惑埋在了心底。
“我們,要下去看看嗎?”
秦瓊試探性的問。
他們已經在高空中吹了許久風了。
李建成微微偏頭,抬手打了個響指。
周圍一片的風聲驟停,他二人所在的區域溫度開始回暖。
羅成默默看了一眼將碧落劍舍下托著他們,跟李建成一樣禦空而立的青衣女子,目光在她單薄的紗裙上掃過,然後瞥了一眼自家表哥。
秦瓊:“...我不是這個意思。”這點溫度還是能承受住的。
師妃暄開口道:“吹一夜你回頭就得躺下了。”
這話卻是頗有天魔女的風格,素來看慣了仙子恪守禮儀的模樣,猛然被噎了一句,秦瓊心情一時有些複雜。
見主心骨似乎陷進了自己的思緒中,羅成目光重新回到了下方發號施令的周公瑾身上。
之前,他並不知曉自己是來到了平行世界,隻以為是本源世界的三國時代。
羅成打了那麼多年仗,謹慎已經近乎鍛煉成了本能。他同他們不過兩月的交情,並不能讓他冒著改變自己世界曆史的風險,告知他們寫在史書上的命運。
將自己畢生所學交給孫策,興許能幫他避過二十六歲那一劫。
這樣,也算還了那一場救命之恩。
而現在,他看見獨自站在船首遠望火海的周瑜孤寂的身影,心中不可避免的,湧上一陣後悔。
那時候,周瑜應該已經差不多猜到他的來曆了。
要是跟周瑜多提一句,或許就不會......
現在想再多也無濟於事了。
他們在長江高空之上看了許久,直到烈火漸漸平息,檣櫓灰飛煙滅。
東吳的水軍在江麵上打掃殘局,紅袍豔烈的將軍最後轉身走進了船艙內。
餘下的就不需要他來收拾了。
“您的朋友來了?”
船艙內空無一人,周公瑾卻開口問了一句話。
他似乎是聽到了誰的聲音,眉頭微蹙,似有些為難。
“...好。”
半晌後,將軍眉眼柔和下來,輕聲應道。
*
江上的紅還未散儘,血氣隨江風散開,在很長一段時間,這場戰爭都不會被人遺忘。
東吳的主將離了眾人的視線,抱著一張泛著幽綠紋路的古琴來到了江岸。
他盤腿坐在一塊巨石上,紅袍與長發被風吹得淩亂,平添了一種彆致的蒼涼。
“...他這是,要彈琴?”
秦瓊遲疑道,“周公瑾擅音律,不然也不會留下‘曲有誤,周郎顧’的美名,可——”
“他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喜歡一個人跑出去彈琴。”
秦瓊話還未說完,就被羅成堵回去了。
羅成語氣裡有著明顯的歎惋:“這還是孫伯符那小子跟我說的。”
秦瓊閉嘴了。
“殿下,”羅成喊道:“我能下去看看他嗎?”
玄衣公子聞言並未回頭,隻淡淡道:“再等等。”
“等一個睡過頭了的家夥現身。”
“啊?”
羅成和秦瓊麵麵相覷,他們宸王殿下這話聽起來,很不客氣啊......
但,明明沒有看到對方的表情,他們卻詭異的覺得——
殿下的心情,似乎很愉悅?
而下方的周公瑾已經開始撥動琴弦。
江畔調玉琴,一弦清一心。泠泠七弦遍,萬木澄幽陰。*
琴聲初起,漸入佳境。
直到熟悉的曲調響徹江麵,一直沉默著立在高空的師妃暄身子猛然一顫,不可置信地望著那眉目冷俊的將軍。
顫動的目光在將軍俊秀麵容上寸寸掃過,神女似乎在對方的眼角眉梢掃中看到了誰的影子。
“這曲子......”有點耳熟?
秦瓊看了一眼放下手臂的玄衣公子,道:“是殿下先前吹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