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出金盤和趙飛燕有半文錢關係。
金盤器型簡約端正,沒有過多修飾,隻是正麵鏨著卷草紋,反麵盤底則鏨了“長樂未央”四個篆字。
“長樂未央?”
石詠知道這四個字是漢代的吉祥話兒,在各色漢簡、銘文、瓦當上經常見到,甚至漢代很多人以此起名,僅憑這四個字,的確什麼也不能說明。
石詠凝神想:也不知當真將這金盤修起的時候,它是否也能像武皇的寶鏡一樣開口說話。
在石詠準備修複金盤的這段時間裡,武皇的寶鏡一直非常興奮,總是纏著石詠問這問那,似乎非常想知道它會不會就此多一個“同伴”。石詠心想,若是這件金盤補得未臻完美,沒能喚醒這物件兒,教寶鏡失望,那就不好了。
所以他工作起來就越發精心,將金與水銀在坩堝裡融化了,塗在清理乾淨的銅胎表麵,再用炭爐熏烤銅器表現,令水銀揮發,最後才用堅硬的“壓子”,將鍍上一層金的銅胎表麵反複磨壓,讓金質緊貼表麵,同時也讓器物顯得光亮照人。
像這隻金盤,表麵鎏金太薄了倒是不好看,卷草紋和背麵銘文的地方會顯得太單薄。所以這“鎏金”的工藝,石詠做了五六次,才覺得將將滿意了,這才最後用“壓子”將表麵壓實磨光。
趁弟弟去學塾上學的時候,他獨個兒在家完成了這道工序。
武則天的寶鏡被他一直放在手邊,到了這時候,寶鏡自然興奮不已,一疊聲兒地問石詠:“你快問問它,真是趙飛燕麼?”
還沒等石詠接茬兒,那金盤裡突然有個沉穩的女子聲音在問:“趙飛燕又是何人?”
不是趙飛燕?
所以賈璉說的那些都不是真的?
石詠與寶鏡麵麵相覷,隔了一會兒,石詠才顫巍巍地開口:“那……請問閣下是……”
“本宮乃是大漢皇後,椒房殿的主人,衛子夫!”
金盤傲然答道。
佟氏這話說出來,瓜爾佳氏就有些擔心地望著石大娘。她也覺得佟氏的口氣太大了,生怕表姐聽了不高興。
石大娘抿了抿嘴,微笑道:“謝謝大夫人關心。我那個小侄兒,已經拜了師,進了學了。”
佟氏一聽這話開始還有些吃驚,後來卻雙眉一挑,眼中微微露出些不悅。可這是在旁人府上,又是瓜爾佳氏的生日整壽,她便也不願多說什麼,隻是靜了片刻,便轉頭對瓜爾佳氏說:“我們五姑奶奶如今被點了做皇子福晉,我也真是犯愁,頭回操辦這麼大的事兒,真是戰戰兢兢呢!”
在座之人,大多已經聽說了伯爵府的喜事。舉座唯獨石大娘沒聽說過,連忙向佟氏道賀。賀喜之後,石大娘便一直沉思著,不說什麼,待到瓜爾佳氏的席麵吃完,石大娘向眾人告辭,便匆匆離去。
瓜爾佳氏私下裡便埋怨佟氏:“你同她說這些做什麼?人家寡婦失業的,你這般巴巴地告訴她,不是逼她湊錢去準備給你家小姑子添妝麼?”
石大娘與弟妹王氏都是寡居。她們兩人都是做得一手好針線活兒,若是尋常時候走禮倒罷了,但是添妝卻是不行。添妝時所用的各種繡品,都講究一個“全福”。寡居之人所繡的,自然不合適。所以石家少不得破費,再去想辦法籌辦彆的。
早先石大娘一直皺著眉頭思量,顯然就是為了這個了。
然而佟氏卻不在乎,揚著頭冷笑了一聲,說:“我管她這些做什麼?”
“謝禮也不要,伴讀也不願做,”佟氏一麵數落一麵奚落,“他石家不是有錢麼,有錢送哥兒拜師上學,難道就沒錢給姑奶奶添妝?”
瓜爾佳氏在一旁聽得無語,心裡頗有些後悔早先聽了佟氏的話,下了帖子邀石大娘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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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大娘一回家,就從箱子裡翻出那枚五兩的金錠子,交給石詠:“詠哥兒明天上街尋摸尋摸,去置辦些什麼,賀你堂姑姑新婚。”
石詠看著母親手裡的金錠,說:“娘,不用動這個,我那兒還有點兒碎銀子。”
石大娘搖搖頭,看看這金錠子,下了決心:“去,將這些錢都花了,淘換些適合給新娘子添妝的好東西。對瓶對碗,或是成對的書畫條幅,都成的。”
石詠嚇了一跳:“要一下花掉這五十兩?”
這才剛剛有點兒起色,這五十兩一花,他老石家,立馬就又一窮二白了。
“沒辦法!”石大娘咬了咬下唇,“你堂姑姑畢竟是要嫁入皇家的,咱家要是從來沒聽說過這事兒倒罷了,既然知道了,就總得出點兒力。”
石詠還是皺著眉頭。
他覺得母親說來說去,都是為了一點兒麵子,為了這麼點兒麵子,犧牲這麼多裡子……他們又不是什麼寬裕人家,值得嗎?
然而石大娘卻不覺得有什麼不值得的。
她們在旗的人家,於這人情往來上頭,極為講究。親疏遠近,對應禮物厚薄,簡直是一門學問。
然而這一件事上,石大娘如此下定決心,更多還是覺得二福晉又是可敬又是可惜,因此對於十五福晉入宮之事,也想要好好出一份力。
石大娘望了望石詠,說:“詠哥兒,你這漸漸也大了,以後當差娶媳婦兒,怎麼著都繞不過伯爵府那裡。既然繞不過,倒不如早早開始走動起來,這件事兒上,娘實實是不願旁人戳咱家的脊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