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著就有小荷包混在那成筐撒著的喜錢裡拋了出來,石詠恍然不覺,忽然胸前一痛,下意識地伸手一按,這才發現自己竟然接到了一枚繡著大紅喜字的荷包,掂一掂,沉甸甸的,該是如前麵那人所說,有二兩的小銀子錁子包在裡頭。
“……窮酸傻樣兒,運氣倒好……”
旁人在石詠身邊嘀咕,對石詠搶到荷包覺得十分嫉妒。
石詠卻繼續望著手中的荷包發怔:這個世界,有人為了二兩銀子被借貸的喝血,有人卻將二兩銀當做喜錢,在街麵上隨意拋灑。
他將那隻荷包緊緊攥在手裡,一轉身,擠出人群,辨清方向,迅速往紅線胡同自己家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他始終渾渾噩噩的,即便是與旁人撞著踩著,旁人罵他兩句,他也不還口,隻拱拱手就走。
他始終在想,自己穿到這個“拚接”世界裡,是不是,也是有原因的。
“石呆子,石呆子——”
走進紅線胡同口,便有人這麼叫他。
“喂,石呆子,叫你呢!”
石詠腳下卻越來越快,幾乎止不住地飛奔起來——
他全想起來了,石呆子!
石呆子——這特麼原本是他石詠在現代的外號。
就因為在研究院裡得的這個外號,他還特地去看過紅樓裡關於賈赦奪扇的那一段,那一段完全由旁人之口,轉述而說出的悲涼故事。
石詠大踏步衝進石家的小院子,大聲呼喊:“娘,娘啊——”
石大娘應聲出來,見石詠奔得滿頭大汗,忍不住也唬了一跳,趕忙來問。
石詠怕嚇著母親,趕緊強自鎮定,擦了把汗裝作若無其事地問:“娘,咱家,是不是藏了……二十把舊扇子?”
他想了想,開口便問:“姥姥,那樹村附近,有八旗兵丁駐紮麼?”
陳姥姥笑道:“哥兒太客氣啦。”她想了想,說:“還沒怎麼見到,隻是以前看見有官老爺在左近來來回回地丈量土地呢!”
石詠心裡有數:既然圓明園開始修建,那麼大約沒多久,八旗兵丁就要出城駐防了。他因為工作和專業的關係,對清代三山五園有些了解,順帶地,對於三山五園周邊曆史上的情形也知道一二。
他又大致問了地價,陳姥姥報了個數,卻又對石大娘說:“太太若是再想買幾畝荒地,就交給大郎二郎他們吧!秋收之後正好再忙活幾天,把地墾出來。”
李家近年來壯勞力多了,巴不得能多幾畝地耕種,但礙於沒有買地的銀子,就算是買了地,若是掛在他們自己名下,賦稅也重。所以聽說石家想墾荒地,李家是巴不得的。
石大娘毫不猶豫地點了頭:“那是自然!”
兩家合作已久,佃農願意佃,石家也願意租給他們。
然而至於石家到底想買幾畝地,石大娘母子兩個倒一時犯了愁。石詠乾脆拍板,說隔天他們石家去樹村親自看過再定。
送走陳姥姥祖孫之後,石詠一起和石大娘將手裡的銀錢算了算,加上李家送來的幾吊錢,石家眼下總有二三十兩的碎銀子在家裡,另有一錠五兩整的金錠子。
石大娘見不得大錢,總是提醒吊膽怕被偷了,於是和石詠商量,他們娘兒倆帶了那錠金子去鄉下買地。
石詠卻覺得不妥。
一來他覺得土地是不動產,將家裡現錢的一多半都砸在土地上,萬一有著急用錢的時候,怕是又要抓瞎了。另外,石家若是一出手就是一錠金子,在鄉下小地方,指不定出什麼亂子。
於是石詠與母親商量,回頭他們隻帶二十兩銀子去樹村,看著買,若是沒有合意的,不買也沒啥。至於那錠金子,就留在家裡,若是石大娘還是覺得心裡不安的話,就早些去錢鋪兌了,都兌成銀錠子放在家裡。
一時計議已畢,石詠去椿樹胡同接了弟弟石喻。這幾天,暑意已經漸漸退去,晚間越來越涼,而白天有太陽的時候也挺舒服。
然而石詠卻覺得弟弟對學習的熱情,也如這暑氣一般,漸漸地退了不少。
石詠問他怎麼了,石喻隻悶悶地,一腳踢起路麵上的一枚石子,說:“哥,你說我怎麼總也不及鴻禎呢?”
石詠一向心大,隨口便答:“不及便不及唄!他是夫子的孩子,從小耳濡目染,開蒙又比你早,一時趕不上有什麼?慢慢來唄。”
石喻卻耷拉個腦袋,斜過臉,瞥了瞥石詠,見大哥沒有刻意安慰他的意思,這才重新低下頭,跟在石詠身邊,越走越慢,最後他終於忍不住了,向石詠說:“大哥,我覺得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