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6.第266章(2 / 2)

如今趙老爺子買下的“周鼎”被放置在山西會館一進院子的正中,供人參觀欣賞。其餘進來看熱鬨的,大多看一眼寶鼎之後,便進去向趙老爺子道賀,恭喜他竟然能買到這樣一件寶物。

石詠卻與旁人不同,隻管一個人在那隻“周鼎”麵前蹲下,盯著這隻三足鼎,皺著眉頭,仔細打量。

忽然一個沉悶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看什麼看!”

石詠在心裡默算,修補這麵銅鏡的材料,其實所費不巨,他最多花上二兩銀子,就能全部購置齊備,費得最多的其實是人工。但隻要一想到這些人工能淨賺八兩銀,石詠就忍不住輕飄飄的——

這真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啊!

要知道,八兩銀在那些豪門大戶眼裡什麼都不是,可是像石家這樣小門小戶的,八兩銀足可以支持很長一段時間了。

石詠掐指一算,與那一僧一道約定了十天之後交貨。在這之後,石詠也不擺攤兒了,直接懷裡裹著了那兩爿銅鏡,拎著小桌小幾,直接回紅線胡同,將那錠銀子交到石大娘手裡。

石大娘自然也是又驚又喜,卻又生怕傻兒子被人騙,收了一錠假銀子,連忙帶了石詠,到街麵上的錢鋪上問過了,確實是真的,不是灌了鉛的,這才請夥計用銀錠夾剪剪成幾塊,撿了一塊一兩上下的,兌了九百多製錢。據石大娘說,這些錢,足夠石家吃用好些時候的了。

“娘,我想勞煩您做幾個好菜,晚間我送兩碗到隔壁方叔家去,該謝謝他上回幫咱家解圍。”

石詠這麼說,石大娘點頭同意:“是這個理兒,以前是因為手頭還緊著,如今寬裕了怎麼樣也要表示表示,否則這人豈不是白做了?”

於是石大娘去買菜,石詠則揣上幾個錢,去街上的石蠟鋪子買了些純石蠟,見到有便宜的蠟燭,便也一下子買了二十枝,回去交給了王氏,說:“二嬸,您要是晚上還和我娘做活計,就彆點那油燈了,點這個,這個亮!”

王氏聽了一陣好笑:“詠哥兒,用油燈哪裡就瞎了?”

石詠卻知道在昏暗光線下過度用眼的影響,他直接將石大娘她們常點的一盞油燈沒收,擱自己屋裡去,隻說:“二嬸,您以後還要看著喻哥兒進學、讀書、中舉、做官,給您掙誥命的,哪能現在起就總這麼熬著?”

王氏登時便不再說話了,隻在石大娘買菜回來以後,非常熱情地一起幫忙下廚去。

石大娘真如石詠所請,做了好些肉菜,分了一半出來,由石詠端著,給隔壁方家送了過去。

隔壁那位四十幾歲的方叔,全名叫做方世英,獨女方小雁,年方十歲。石詠總覺得像方世英這種氣度的人物,不像是需要跑解馬賣藝求生的,可是這種話他又無從問起,隻是恭恭敬敬把來意一說,接著將石大娘親手烹製的幾個菜送給了方家。

“家母說,其實早該來致謝的。隻是此前一直銀錢不稱手,如今我總算是憑手藝,賺了小小的幾個錢,家母趕著置辦了幾個小菜送過來,請方叔千萬彆見外。”

方世英一向冷著臉,待到石詠將謝意表達清楚,才點了點頭,眼光稍帶兩分讚許。

他的女兒方小雁卻是個千伶百俐會說話的:“石大哥,這是客氣個啥喲,我們也不過是預付了一點兒房租,又沒真幫到你們什麼?石大哥,你這不都是一直靠著自己嗎?”

方小雁年紀不大,可是生得嬌美,一雙大眼睛十分靈動,眼光在石詠臉上轉來轉去。暮色之中,石詠能見到她麵頰上可愛的蘋果肌泛著一層淺淺的光澤。

而石詠最不擅長的,就是和可愛的小姑娘打交道,趕緊低下頭,連看也不敢看方小雁一眼,任由對方接了手裡的家夥什兒,就開口告辭往後退。

他仿佛能感覺到方世英看他的眼神更多幾分溫和,而方小雁則“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石詠腳下一絆,險些摔跤,這下子更加尷尬,隻能勉強揮手揮了揮算是道彆,便從方家院門那裡落荒而逃,直到回到自家院兒裡才長舒一口氣——心想,跟人打交道還是比跟器物打交道難得多啊!

這跟人打交道的過程一直延續到飯桌上。石家人吃飯吃到一半,王氏帶著五歲小兒石喻向石詠道謝:“詠哥兒,瞅著你但凡有些進項就想著家裡,今兒又聽你說以後要提攜喻哥兒讀書進學,我這心裡,這心裡……”

王氏本是南方人,她與石大娘比起來,顯得身量更小些,眉目更清秀些,說話聲兒細巧,情感也含蓄內斂,總之一切都和石詠的娘是互補著來的。豈料到這時候,王氏竟也激動起來,低垂雙目似要落淚。石大娘則伸手去拍著王氏的肩膀,輕聲安慰。

石詠則一本正經地開口:“二嬸你這說話就見外了,俗話說得好,再窮不能窮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

——這算什麼俗話啊!

“……喻哥兒還小,但他將來需要的花用,咱們大家都得上心,一一地準備起來。咱家一共這四口人,自己人不張羅,還誰給張羅?”

聽石詠說了這話,王氏更加低著頭,輕輕地說:“詠哥兒,原諒你二嬸,前些日子還總不信你,總覺著你是在……”

她沒好意思說,石詠哈哈一笑:“二嬸總以為我又在敗家是不?您放心,我再不是過去那個石詠了!”

*

一下子,一家人把話全說開,彼此都沒了心結。

一旦用過晚飯,石詠就收拾出自己屋裡一張空桌,將那兩爿銅鏡碎片擱在桌麵上。

屋外有人敲門,聽聲兒該是方小雁過來還碗。石大娘去接了,方小雁在門口沒口子地將石家的菜肴誇了一頓。

然而石詠在屋裡,盯著眼前兩爿銅鏡殘片,即便此刻有個可愛小姑娘就立在屋門口說話,石詠也聽不到了。

他撿了一枝禿了一半的竹筆,小心翼翼地將銅鏡表麵的浮土一點點掃去,此刻便越發看得清楚,青綠色深深透入銅質當中,說明這麵銅鏡鑄造的年代比他想得更加久遠。

可是仔細看鏡麵表麵,卻沒有宋代時興的磨蠟痕跡。

——難道,這麵銅鏡,比宋代更要久遠?

石詠心頭不免有些激動——他手上這一件,就算是贗品,也要比此前那枚成窯的瓷碗要更有曆史價值。

他仔細將銅鏡看過,當即定下了修複這麵銅鏡的方略——明日他會去請街口的銅匠李大樹幫忙,將兩爿鏡身都用火焠一下,將表麵雜質與銅鏽都去除,然後再由他矯正鏡麵的水平度,最後製模,用失蠟法將銅鏡的兩爿鑄在一起,最後打磨光潔,這麵銅鏡就算是修補好了。

石詠在檢查過銅鏡的情形之後,反倒覺得那“風月寶鑒”四個篆字實在太過礙事,妨礙他給鏡麵找平。於是石詠取了一柄鐵鏨刀,找準最薄弱的一個焊點,輕輕一挑,“風”字就下來了。

石詠如法炮製,將“風月寶鑒”四個字全部取下,丟在書桌旁。

他倒沒留神,那“風月寶鑒”四個篆字被取下之後沒多久,好端端地放在桌麵上,不久竟漸漸消失了。

第二天起來,石詠早已經忘記了那四個字兒的事,他一出門就去找李大樹。李大樹就是上回指點石詠去琉璃廠的那個銅匠。對於石詠來說“李大樹”和“李大叔”發音著實也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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