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7.第267章(2 / 2)

夜很靜,偶爾有涼風拂過,星空比在現代看得更清楚一點。

石詠在心內默念:康熙五十一年,石詠,虛十六歲,父叔早亡,上有寡母寡嬸,還有一個五歲的堂弟——這就是他,在這個時空的新身份。新身份便意味著新的責任,當石大娘抱著他痛哭的那一刻,石詠其實便已經下定了決心,既然來了,他就要將照料親人責任就此擔起來,讓他,讓他這一家子,都能在這個世上好好地活下去。

然而內裡他依舊是他,他的靈魂依舊是那個癡迷於修補老物件兒的研究員。石詠希望能憑借自己的一技之長,在這個時空裡站穩腳跟,再不需要旁人的憐憫與施舍。

*

三天之後,用來粘合瓷片的生漆徹底乾透。石詠再用水磨法緩緩打磨,將這隻成窯碗的裂縫接口處打磨得平整光滑。眼下他所要做的“金繕”,可就隻缺個“金”字了。

石詠思來想去,實在沒想到什麼好辦法能夠弄到金粉金箔,隻能再去“鬆竹齋”找楊掌櫃問問。

豈料一進“鬆竹齋”的大門,那夥計還認得他,袖子一揮說:“小哥,對不住,我們楊掌櫃不在,店裡正亂著,您彆來攪和,成不?”

想到這兒,石詠就開口,將他早先問過李大牛的李家財政狀況又問了一遍。李大牛不解其意,但是他生性老實,一五一十地又答了。石詠便替他算:

“李叔,你家轉眼就是五位男丁,有五口人的丁銀要交;除此之外,大郎和二郎眼看著就要準備說媳婦了,喜兒姑娘也是要備嫁妝……”

喜兒就是慶兒的姐姐,不過十來歲年紀,萬萬沒想到石詠竟然突然說到自己身上。小姑娘一時漲紅了臉就要避開,卻發現沒人顧得上她,都在聚精會神地聽石詠往下說呢。

“……你們覺得,再佃上三四畝薄田,努力耕種了,日子會比現在更好麼?”

李家上下,竟都被石詠這個“呆子”給問住了。

以李家現在的情形,多墾上三四畝薄田,頭兩年肯定非常辛苦,刨去丁銀和地租,得到手的也有限。喜兒姑娘的嫁妝還不急,大郎二郎的親事卻也等不了太久。李家人一下子麵麵相覷,他們都是老實巴交的農人,除了從土裡刨食兒,也不會彆的。

隻聽石詠歎了口氣,說:“如今南邊華家屯在修園子。這邊荒山裡卻生了這麼多毛竹,不用白不用啊!”

他說起毛竹,李大牛這才恍然大悟,伸手一拍大腿,說:“挑竿!”

李大牛說的“挑竿”,就是建築時用的腳手架,多以竹木紮成,三到五年生的毛竹粗細和韌度都合適,是做挑竿得用的材料。這裡離華家屯這麼近,將毛竹伐了運過去,成本很低,很容易就能賺一筆。

而且這毛竹一旦成林,隻要不要一次性伐光,讓竹子邊采邊長,規劃好了,就能年年都有出產。

“李叔,你還和我說著山上沒出產,除了這毛竹以外,山裡的野菜、瓜果、藥材,隻要細心找一找,遍地都是出產!”石詠心想,隻不過出產的不是糧食罷了。

李大牛聽了心存猶豫,李家的婦人們,陳姥姥和李陳氏,已經相視而笑,該是已經有些主意了。

“除了山上的出產之外,還可以散養家禽,白天圈一小塊地,讓雞鴨之類,在山裡自己覓食,晚上再關回棚子裡,這樣養出來的家禽,肉質鮮,還不容易得病。”

這下連李家大郎二郎他們都聽懂了,李大牛反而還在摸著後腦猶豫:“可是養這麼多雞鴨,我們一共就這麼幾口人,哪裡吃得了這麼些!”

這下子李家人全笑起來,都在笑這李大牛一根筋,腦子轉不過彎來。

“爹,華家屯新來了那麼些修園子的人,難道還吃不了咱家養的雞鴨?”喜兒捂著嘴直笑,一語驚醒夢中人,李大牛立刻不好意思地摸著後腦,嘿嘿地傻笑著,卻越笑越是暢快。

石詠不是個擅長經營的人,腦子也不算特彆活絡,可畢竟擁有現代人看事物的角度,更容易跳出舊有的框框。

他知道以後樹村這附近,修園子的修園子,駐紮的駐紮,以後李家的生計指定要慢慢從耕田種地往副業方向發展。等到這附近住的人多了,李家無論是種瓜果還是養家禽,都有銷路的,反倒是一味種田沒什麼太大指望。況且這裡的田,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被人征去了,無人開墾的荒山卻會好些。

買下這荒山,石詠不僅是為了自家,也是為了李家,所謂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大約就是這麼著吧!

“李叔,我買了地之後,大約還剩個半吊錢,儘都交給你,你先看著,明年開春,添上點兒種雞種鴨、苗木種子什麼的,你們來定!”石詠伸出雙臂,抱著後頸,對李大牛說:“荒山頭一年,我家不收地租,但是從第二年起,我家每畝收半吊錢。”

十九畝就是近十兩銀子,這每畝的地租快趕上早先那幾畝薄田了。

可是李家人早已將算盤撥拉開了,如今市麵上雞鴨多少錢,瓜果多少錢,山貨多少錢……李大牛是個老成的,猶猶豫豫地沒敢應。旁邊李陳氏已經在推他:“當家的,快應了!這便宜,是詠哥兒送到門上的!”

石詠笑笑:“不用那麼快應,等明年這時候,你們再應也不遲!”

他笑望著飯桌上希望滿滿的李家人,心裡還有好些話都還未說出口。

隻要肯努力,你們以後的日子鐵定過得不錯,石詠想。

康熙帝眼看就要推行“盛世滋生人丁,永不加賦”的政令,李家的丁銀和勞役就是這麼多,不會再添了。往後還會有數次錢糧蠲免,百姓的日子,會漸漸好過起來的。

*

第二天,石詠就和李大牛一起,去見了裡長,然後去縣裡辦妥了文書。石家買了十九畝荒山,扣去零零散散的費用和稅金,石詠還剩下幾百大錢,全塞給了李大牛。

他們辦完文書,回到樹村,又在裡長那裡簽了租地的契書,他和李大牛兩個摁了手印兒,約定先免地租租一年,往後怎說,明年再定。

簽完了契書,石詠向裡長告辭,一轉身又遇見昨日那個姓王的,笑笑嘻嘻地進來向石詠問安。

石詠昨日向李大牛打聽過這王家的情形,越發覺得這故事似曾相識。

原來,這位姓王的男子,父親名叫王成,他本名王平,但村裡人大多隻記得他小名狗兒。王平之妻姓劉,膝下有一子一女,分彆叫做板兒青兒。如今王家一家四口,與劉氏之母劉姥姥一處住著過活。

據說這王家祖上跟什麼高門大戶連過宗,隻是如今家業蕭條,住在樹村,不過與鄰裡一般過活。可前陣子那位劉姥姥進了一趟城,回來之後,這王平就抖起來了,逢人炫耀他在城裡有一門顯貴親眷,被嫡妻劉氏和嶽母劉姥姥數落了兩回,王平才消停了些,可是為人依舊功利,見到石詠才會這麼著。

石詠卻知這王平曾經幫王夫人的陪房周瑞一家爭買田地,而他最最忌憚的冷子興偏偏又是周瑞的女婿。石詠自然不會對王平有什麼好臉色。王平見石詠年紀小,怕是結交了也沒有什麼用處,便也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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