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詠再問它進賈府的事,寶鏡這回氣定神閒地說:“不急!”
寶鏡隻說它要等個恰當的時機。
然而石詠卻暗暗懷疑,也不曉得這寶鏡是不是暗中托夢什麼的,已經與絳珠仙子的生魂聯係上了,否則怎麼就突然不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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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石詠不用去琉璃廠,隻留在家裡琢磨給喻哥兒開蒙的事兒。
他昨日買的文房四寶和書籍字帖之類,交到弟弟手裡,喻哥兒喜得什麼似的,連聲向哥哥道謝。結果到了今天,喻哥兒卻將這些東西全拋在腦後,依舊在院子裡瘋玩,全無學習上進的自覺。
石詠歎口氣,畢竟他這個做哥哥的也沒儘到責任,還沒找到合適的師父給弟弟開蒙。
正想著,門外忽然有人敲門,有個男人聲音在外麵問:“請問這裡是石家麼?”
石詠應了一句,過去開門,一見之下吃驚不小:門外的不是彆個,正是昨兒才被他“竊聽”過的冷子興。
“這位先生,小子姓石。敢問你是找……”石詠開口問。
“在下姓冷,是一名古董行商,昔日曾與正白旗石宏文石將軍有舊,因此特來拜望。”
石詠聽見冷子興提到“石宏文”,開口結結巴巴地說:“先父名諱,就是上宏下文。”
可是他爹直到過世,也隻是個正六品的驍騎校而已,不是什麼將軍啊!
然而冷子興聞言便大喜,接著問:“那令叔可是諱‘宏武’?”
石詠點點頭,他二叔就是叫石宏武。實在是沒想到,這名古董商人冷子興,竟然認得他早已過世的父親與二叔。
“這就對了,”冷子興一笑,壓低了聲音,小聲問,“那個,令尊,是不是留下了二十把……舊扇子?”
陳姥姥笑道:“哥兒太客氣啦。”她想了想,說:“還沒怎麼見到,隻是以前看見有官老爺在左近來來回回地丈量土地呢!”
石詠心裡有數:既然圓明園開始修建,那麼大約沒多久,八旗兵丁就要出城駐防了。他因為工作和專業的關係,對清代三山五園有些了解,順帶地,對於三山五園周邊曆史上的情形也知道一二。
他又大致問了地價,陳姥姥報了個數,卻又對石大娘說:“太太若是再想買幾畝荒地,就交給大郎二郎他們吧!秋收之後正好再忙活幾天,把地墾出來。”
李家近年來壯勞力多了,巴不得能多幾畝地耕種,但礙於沒有買地的銀子,就算是買了地,若是掛在他們自己名下,賦稅也重。所以聽說石家想墾荒地,李家是巴不得的。
石大娘毫不猶豫地點了頭:“那是自然!”
兩家合作已久,佃農願意佃,石家也願意租給他們。
然而至於石家到底想買幾畝地,石大娘母子兩個倒一時犯了愁。石詠乾脆拍板,說隔天他們石家去樹村親自看過再定。
送走陳姥姥祖孫之後,石詠一起和石大娘將手裡的銀錢算了算,加上李家送來的幾吊錢,石家眼下總有二三十兩的碎銀子在家裡,另有一錠五兩整的金錠子。
石大娘見不得大錢,總是提醒吊膽怕被偷了,於是和石詠商量,他們娘兒倆帶了那錠金子去鄉下買地。
石詠卻覺得不妥。
一來他覺得土地是不動產,將家裡現錢的一多半都砸在土地上,萬一有著急用錢的時候,怕是又要抓瞎了。另外,石家若是一出手就是一錠金子,在鄉下小地方,指不定出什麼亂子。
於是石詠與母親商量,回頭他們隻帶二十兩銀子去樹村,看著買,若是沒有合意的,不買也沒啥。至於那錠金子,就留在家裡,若是石大娘還是覺得心裡不安的話,就早些去錢鋪兌了,都兌成銀錠子放在家裡。
一時計議已畢,石詠去椿樹胡同接了弟弟石喻。這幾天,暑意已經漸漸退去,晚間越來越涼,而白天有太陽的時候也挺舒服。
然而石詠卻覺得弟弟對學習的熱情,也如這暑氣一般,漸漸地退了不少。
石詠問他怎麼了,石喻隻悶悶地,一腳踢起路麵上的一枚石子,說:“哥,你說我怎麼總也不及鴻禎呢?”
石詠一向心大,隨口便答:“不及便不及唄!他是夫子的孩子,從小耳濡目染,開蒙又比你早,一時趕不上有什麼?慢慢來唄。”
石喻卻耷拉個腦袋,斜過臉,瞥了瞥石詠,見大哥沒有刻意安慰他的意思,這才重新低下頭,跟在石詠身邊,越走越慢,最後他終於忍不住了,向石詠說:“大哥,我覺得累了……”
石喻的小書箱早就被石詠提了在手裡,所以石喻說這話的時候,石詠這做哥哥的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這“累了”,究竟是個什麼意思。
——到底還是個孩子啊!
說實在的,這麼點兒大的孩子都是坐不住的。喻哥兒在夫子的教導下,已經能算是很懂事很聽話的孩子了。可是孩子就是孩子,天性都是愛玩兒的,所以不能總讓他像根弦似地這麼繃著。
石詠便伸手,拍拍弟弟的肩膀,說:“這麼著吧!”
“你若是在這兩天之內,能把夫子布置的課業都趕出來,我便帶你去向夫子請假,咱們倆一起去鄉下玩兒,住一夜,再回城來!”
石喻聽了,一雙眼倏地就亮了,見到石詠向他肯定地點了點頭,登時拉起哥哥的手,就往紅線胡同那個方向走,一麵走一麵說:“大哥,快點,大哥,快點走!”
石詠有些哭笑不得,心想,孩子大約古今都一樣,一聽說可以出去玩兒,立時就有趕作業的動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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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夫子給石喻布置的課業,多是背書、習字這些。喻哥兒回到家中就開始動手,果然在兩天之內,把未來幾天要寫的字都趕了出來,書也嘰裡咕嚕背得爛熟,石詠檢查過,見他背得一字不差,就也不在乎該背了多少遍了,隻管去向薑夫子請了假,說是要走親戚,去鄉下一兩天就回來。
石大娘那邊,他也打了招呼,隻說是去樹村看地的事兒,他帶弟弟兩人去就好。
石大娘見他們哥兒倆興興頭地要去,又想起樹村李家是信得過的老佃戶,便點頭應了。近來家中有不少事兒都是石詠做主拍板的,石大娘見兒子漸漸大了,有了主意,便索性放手讓他自去處理。
二嬸王氏卻千般不舍,即便這哥兒倆隻打算離家一宿,她也掛心得不行。偏生她性情柔弱,攔阻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隻得在兩人出發之前,準備了烙餅、白煮蛋、一點兒子肉乾和一葫蘆涼水,交給兩人好生帶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