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內妯娌兩人長籲短歎,門外聽壁腳的石詠則滿心的不是味兒。他暗暗發誓,既然是自己的過錯,就一定要自己來彌補——說做就做,所以石詠今兒個就到街市上尋摸修補瓷器的材料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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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主大叔雖然嫌棄石詠砸碗敗家,可是見他挺有誠意,到底給他指了一條明路,說:“詠哥兒,咱們這附近就算是有人用大漆,也是木匠用來漆家具,棺材鋪漆棺材用的,大多不純。你若真想修這件成窯碗,就去琉璃廠那附近,去那收古董文玩的鋪子問問,那裡沒準兒會有。”
石詠聞言大喜,問清了琉璃廠的方向。他對後世的琉璃廠很熟,倒是不大清楚自家所居的紅線胡同到底在城裡是個什麼方位,順帶也問了一嘴,這般呆氣,將那店主大叔唬得一愣一愣的。
問明方向,石詠立即動身,趕到琉璃廠大街,見滿街都是經營文房四寶的商鋪,也不乏好些買賣古玩器物的店麵。
石詠隨意撿了一家叫“鬆竹齋”的鋪子走進去,鋪子裡的夥計出來招呼,見他周身衣衫有些陳舊磨損,可是衣料不錯,手工也不俗,一時摸不清石詠的來路,趕上來招呼:“這位小爺,您有什麼需要?”
石詠說了來意:“請問貴店可有大漆?用來修補瓷碗的那種。”
夥計一聽說,臉上笑容立即斂了好幾分,言語透出冷淡,說:“我們這間鋪子專營古董文玩,您若是隻想補個碗……”
“補個成窯的碗!”
石詠聲音清朗,不卑不亢地補充。
“成窯的碗?”鬆竹齋的夥計還未怎地,掌櫃聽見這話,已經忙忙地從櫃台裡出來,“你要補成窯的碗?”
石詠點點頭:“所以我需要點新鮮的上等大漆。”
掌櫃過來,上上下下將石詠打量一番,最後疑惑地問:“你是打算用漆將碎瓷粘合,從而修補瓷碗?”
石詠點點頭。
掌櫃沒吱聲,盯著他,好似有點失望。
——用大漆修補,的確能將瓷器複原,隻是裂痕處會有明顯痕跡,不夠美觀。
“不止如此,”石詠淡淡地說,“我不僅要將這碗修補成原狀,我還要化殘缺為唯美,讓那隻成窯碗成為世間獨一無二的絕品。”
“我要做的是——‘金繕’。”
“這麼輕,不是純金的吧!”
賈璉坐在他對麵,就嘻嘻地笑著說:“原本楊掌櫃說了,我還有點兒不信,覺得他有點兒像是你的托兒。你這話一說出口,我倒是信了。石兄弟,看著是個行家的樣子!”賈璉讚道。
石詠僅憑錦盒的大小和份量,就判斷出裡麵東西的材質不是純金,這份手上的感覺,絕對不是什麼初入行的學徒工可比的。
這下子賈璉倒對他多了幾分信心,說:“你也該知道的,趙飛燕能掌上起舞,就是使人托著個金盤,她自己立在金盤上起舞。你想想看,一個人的重量有多少,再加個純金的金盤,底下托著的人還不累死?”
石詠一聽,也覺得有些道理,便問:“銅鎏金的?”
賈璉點點頭。
石詠心想,銅鎏金確實是漢代就非常流行的工藝,隻不過,這也不能直接證明這隻金盤就是趙飛燕的呀!
到了文物的事情上,石詠的眼裡就再容不得半粒砂子,直接將心裡的疑問提出來反問賈璉。
賈璉聽了自然是暗笑這個傻小子真是傻得可以,臉上卻不顯,而是一本正經地說:“你可以去問‘它’呀!”
他一手指著石詠托著的錦盒,錦盒裡盛著的自然是那副金盤。
石詠卻被嚇到了,他圓瞪著雙眼望著賈璉,似乎不敢相信:難道,對方竟然這麼神通,將他的“秘密”也給看破了?
賈璉卻笑:“‘它’既然不能開口說‘不是’,那自然我說它是它就是了。”
石詠鬆一口氣——原來這賈璉隻是說笑。
賈璉看了石詠的神情起伏,心裡覺得更加好笑:這個石呆子,實在是太呆了。
少時賈璉又將另一隻錦盒交給石詠,裡麵盛著的那個傳說中“安祿山擲傷楊貴妃的木瓜”。石詠一見,隻見錦盒不過半尺來長,寬高各四寸,確實是一隻木瓜的大小。他略略打開盒蓋,卻見裡麵黑漆漆的,不知擺著是什麼。
“兄弟,你捯飭這兩件器物,要花多少錢?”賈璉斜靠在對麵椅背上,隨口發問。
石詠與賈璉算是相熟,這一趟生意他不打算賺什麼大錢,隻彆虧本兒就行。於是他掰著指頭給對方算:“這麼大的金盤,要重鎏一遍金,差不多得用二兩純金子、五兩水銀……”
水銀是金的媒介,這鎏金的工序必須用到這東西。石詠想想水銀的毒性,默默地又給成本裡加上了口罩的錢。
“除此之外,我還得尋一位銅匠幫我,用他的爐子坩堝,大概也得用二兩銀子……”
“這單隻是修金盤的花費,那個木瓜我還未仔細看過,沒法兒給璉二爺把成本都細算出來。”
賈璉聽了,朝懷裡摸了摸,掏出兩錠金子,往桌上一拍,說:“石兄弟,你還真是仔細,算得這樣清楚。喏,這裡頭兩錠,一錠你拿去買材料,一錠算是哥哥謝你的!”
兩錠金子,一共是十兩,按官價能折一百兩銀子了。
石詠嚇了一跳,連忙搖手,隻肯收一錠,說怎麼也儘夠了。
賈璉卻不肯拿回去,說:“好兄弟,你若是真能修了這兩件器物,這身價就是千兩千兩地漲。你這是在替哥哥我省錢!”
石詠聽著笑了。
賈璉做事爽利、出手大方,心裡也照樣打的一把好算盤。
不管怎麼說,賈璉的脾性很合石詠的胃口。石詠收了這兩錠金子,暗自決定,待看看“木瓜”是個什麼情形,不管會增加多少成本,他都不打算向賈璉再另外收錢了。
兩人在飯鋪裡的交待了這兩件“古物兒”,約定了一月為期,在琉璃廠再見。石詠看看時間不早,便過去椿樹胡同接弟弟。
石喻在椿樹胡同的頭一天顯然很開心,被石詠牽出門,就嘰嘰呱呱地說著學塾裡的新鮮事兒。
石詠聽弟弟說他寫字得了夫子好大的稱讚,怕他翹尾巴,連忙開口要教他為人謙遜的道理。豈料石喻卻接著告訴石詠,學塾裡其他孩子也得了夫子的誇讚,有些是背書背得好,有些是答題答得快,“我隻是字好些,彆的都不及大家!”石喻說,“哥,我可得好好用功,否則跟不上同窗們,多難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