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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石詠依約去見賈璉,但是等了一陣,賈璉始終未至,倒是興兒匆匆趕來,對石詠行禮道:“石大爺,請您再稍等一會兒,我們爺馬上就到。”
石詠趕緊問:“是府上出了什麼事了麼?”
興兒已經馬不停蹄地往回趕,一麵跑一麵遠遠衝石詠搖手:“石大爺,我們府上沒事,是東府敬老爺賓天了。”
石詠沒想到賈璉回家幾日,竟遇上了賈敬過世。想那賈府能出麵操持事務的人本就少,賈璉還不得多幫著一二?即便這樣,賈璉還惦記著要來見他,足見有要緊的事兒要與他說。
果然,少時賈璉過來,已經換了素服,見到石詠,連連為來遲而致歉,但是不知為何,石詠卻總覺得賈璉麵上稍許透出幾分釋然之色。
“伊都立大人已經準我留下來幫著料理一二。但是頭七之後,我就要啟程回山西去了。內子與孩子們都在山西,在京裡待久了我放心不下。”
賈璉在石詠麵前,總算是長長舒了一口氣,稍許能說兩句真心話:“我家東府那裡,原本已經著實鬨得不堪,但如今借著這辦白事的緣故,許是能收斂一陣。”
原來寧國府賈珍那裡,的確是每況愈下,府中奴才往往有借勢行凶、作威作福的,賈珍也絲毫不管,隻一味飲酒尋歡作樂。賈敬則一心想修個神仙,更加不理會家中俗務,一味修煉,以求飛升,如今終於飛升了。
石詠聽賈璉說得雖然隱晦,但對寧府的不滿已經無法掩飾,失望之情,溢於言表。甚至隻有賈敬過世,賈珍等人守孝三年,或許才能將這些人稍許約束一二。
他隻能點頭道:“看著如今京中的情勢,貴親恰於此時治喪守孝,待三年之後再說,可能確實……不是一件壞事。”
隻是賈珍等人當真肯乖乖守孝麼?
賈璉便低了頭,小聲問:“兄弟,哥哥這次回京,多少也聽說了些那鄭家莊的事,是否,是否那……”他一麵問,一麵伸出兩個手指。
石詠點點頭,賈璉便扭過頭去,麵上不知是喜是悲,隔了半晌,方道:“早年賈家在這位身上,付出甚多,如今回首,當真是不值得……”
這便是直承賈府早年曾經趟過奪嫡的渾水,如今看來,曾經的那些付出一起都付之東流了。
“……然而東府那邊卻還隻信著弘皙阿哥!”賈璉小聲說。
石詠隻能搓搓手,道:“連忠勇伯府都不信這種事兒了!”
忠勇伯府是弘皙阿哥名義上的母族,都早就不抱這種幻想了,寧國府竟然還有這種想法,這寧府簡直有毒。
“所以說,若是能守孝三年,消停一陣,許是會好些。”賈璉無奈的咧了咧嘴,似乎也覺得這種期望可能是將寧府高估了些。
“也隻能這麼盼著了。”石詠也無奈地想了想,印象中寧府在賈珍手上的時候是最混亂最肮臟的一段時間,家孝國孝之中也概莫能外。
“行,哥哥過來隻為從你這兒打聽一句話。茂行,咱們後會有期。”賈璉說著起身,匆匆作彆,看樣子還要再回府去張羅為賈敬治喪的事。石詠算了算,以他們家與賈府的關係,有可能也需要送上一份奠儀過去。
“璉二哥,”石詠見賈璉要走,忽然想提醒一句,若是見到兩個姓尤的小姨子,就趕緊都嫁了吧彆留著,可是他如今再見賈璉,卻突然意識到,賈璉早已不是當初南下揚州時的那個紈絝子弟了,這世間的繁華與險惡都經過得多了,卻漸漸明白生活本來的樣子。
如此一想,石詠便放下了心,不再多說,隻預先祝賈璉回山西時一路順風。
果然,石詠與賈璉道彆之後沒有多久,寧府就有報喪的人將喪信送了出來。這正月未出,寧府已經要忙著治喪,確實是一件辛苦且晦氣的事。但是親朋一概念著敬老爺乃是“飛升”去了,算是一件“喜事”,且寧府的“孝子賢孫”們也不見多麼悲慟,這喪事,便算作喜喪來辦了。
寧府這裡料理賈敬的後事,榮府因同出一脈,所以也無法置身事外。且不說寧榮二府,待進了二月,內務府明顯忙碌起來。因康熙皇帝今年年屆六十九歲。時人過壽,過九不過十,所以今年內務府要籌辦預賀皇帝七十大壽的萬壽節事宜。
原本在正月裡康熙皇帝已經辦了千叟宴。正月初二日,皇家在紫禁城中乾清宮前,設宴招待八旗文武大臣、官員及致仕官員年六十五歲以上者六百八十人。自康熙皇帝以下,在京諸王及閒散宗室成員都出來為老人們授爵勸飲,分發食物。正月初五日,皇家再宴漢族文武大臣、致仕官員等年六十五以上者三百四十人。老人們共賀天下太平,民生富庶。
千叟宴辦過,內務府便接到通知,說是今年三月間萬壽節的慶典儘數在京郊暢春園舉行。
石詠頭兩個月依舊將各種功夫花在鄭家莊的營建之上,但是進了三月,十六阿哥見他手下靠譜的人不夠,諸事實在忙不過來,隻得又將石詠調去暢春園。石詠索性將家裡人都接到樹村,這樣他依舊能夠差事家庭兩不誤。
這日他在暢春園大宮門與九經三事殿之間,帶人按照禮部規製修飾殿宇,增加各種裝點,以籌備三月間的萬壽節大典。石詠手下的工匠忙忙碌碌,這暢春園內也有不少大臣進進出出。
石詠知道這年是“京察”之年,吏部要按照“四格”、“六法”來考核京中任職的各級官員,決定各官員是否有資格升遷。此前京察結果已經出來,各部官員任命調整馬上就要開始,因此不少官員或是遞牌子覲見,或是被康熙召見。石詠所在之處是進暢春園,前往清溪書屋陛見的畢竟之路,半天下來,遇上的官員有小二十位。
“茂行!”有人招呼石詠。
石詠轉身,見是此前見過一麵的戶部郎中李衛。
“李大人這也是被傳召來覲見皇上的?”石詠好奇,順嘴問了一句。他從昔日上司王樂水那裡聽說了不少關於李衛此人的“奇事”,曉得這應當是個“奇人”。
果然,李衛衝石詠笑笑,卻輕輕搖了搖頭,說:“不是被傳來覲見,是被傳來‘挨罵’的。”
石詠登時尬笑,心想這位還說得真直白。李衛本人是個捐官,學識不算出色,吐屬又有些粗俗,所以石詠聽說這位在京察考核裡得了個“中下”的考評。
他並不為李衛擔心,畢竟李衛在曆史上是個名臣,模範總督。但是王樂水一直與李衛在一個司辦差,石詠可並不希望王樂水因與李衛在一處,受到什麼不公正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