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完了契書,石詠向裡長告辭,一轉身又遇見昨日那個姓王的,笑笑嘻嘻地進來向石詠問安。
石詠昨日向李大牛打聽過這王家的情形,越發覺得這故事似曾相識。
原來,這位姓王的男子,父親名叫王成,他本名王平,但村裡人大多隻記得他小名狗兒。王平之妻姓劉,膝下有一子一女,分彆叫做板兒青兒。如今王家一家四口,與劉氏之母劉姥姥一處住著過活。
據說這王家祖上跟什麼高門大戶連過宗,隻是如今家業蕭條,住在樹村,不過與鄰裡一般過活。可前陣子那位劉姥姥進了一趟城,回來之後,這王平就抖起來了,逢人炫耀他在城裡有一門顯貴親眷,被嫡妻劉氏和嶽母劉姥姥數落了兩回,王平才消停了些,可是為人依舊功利,見到石詠才會這麼著。
石詠卻知這王平曾經幫王夫人的陪房周瑞一家爭買田地,而他最最忌憚的冷子興偏偏又是周瑞的女婿。石詠自然不會對王平有什麼好臉色。王平見石詠年紀小,怕是結交了也沒有什麼用處,便也淡了。
石詠看看天色不早,便央了李大牛幫忙,尋了一趟進城的車駕,哥兒兩個坐了,辭彆李家人,慢慢往城裡趕。
早先在樹村裡,弟弟石喻簡直是甩脫了一切束縛,撒歡兒似的和慶兒一起瘋玩,到了這要離彆的時候,石喻反而安安靜靜地坐在車上,望著回城的方向。
石詠問他怎麼了,石喻隻說:“早先想痛痛快快地玩兒一陣,等到真玩了個爽快,卻覺得也就這樣。大哥,弟弟倒有點兒惦念起夫子和鴻禎了。”
石詠心裡暗自籲了一口氣。
弟弟石喻想要放鬆一回,他沒有“堵”,反而選擇了“疏”,讓石喻痛痛快快地鬆快了一回,玩過之後,石喻反而又惦記起學塾的好兒來。
這哥兒倆就這麼坐在大車上,晃悠晃悠著回城去,忽聽後麵遠處有人高聲呼喝。大車的車夫趕緊將車趕到道旁。
車夫告訴石詠,這是經常在官道上疾馳傳遞消息文書的驛吏。
石詠自然不知道這驛吏傳遞的是什麼消息。他至多隻是好奇,並不怎麼關心,自然也不曉得這個消息傳到京中,會令無數人或畏懼、或歎息、或蠢蠢欲動、或長舒一口氣……因為這隻靴子,終於落下來了。
可是千年的木瓜……這不科學!
石詠將木瓜托著,輕輕掂了掂,繼而又搖一搖,覺得這木瓜裡麵是中空的,而且能感覺到有什麼在輕輕晃動。
難道裡麵還有木瓜籽兒不成?
正在石詠專心致誌地研究這木瓜的時候,旁邊寶鏡和金盤竟吵了起來。金盤怎麼也不相信寶鏡說的,武皇竟嫁了父子兩任皇帝,“這不合禮法規矩啊,”金盤表示難以置信,“沒想到大漢數百年之後,竟也是這樣禮崩樂壞、世風日下的世道!”
武則天的寶鏡卻表示,你們漢代也好不到哪兒去,分桃斷袖的漢哀帝了解一下……兩件物件兒一言不合,又吵了起來,最終找到石詠,要他評理。
石詠正忙著木瓜的事兒,根本沒心思理會,隨口就來:“臟唐臭漢,二位半斤八兩差不多,大哥彆說二哥。”
豈料這一句將寶鏡和金盤全給得罪了,矛頭一起轉了過來,齊齊對準石詠,各種批判,將時下各種束縛女子的理學規矩罵了個遍。
石詠隻得繳械投降,連連道歉,心裡暗叫倒黴,這分明是時代的局限性,不是他的鍋啊!
等到寶鏡和金盤漸漸消了氣,兩隻物件兒竟又和好如初,不存半點芥蒂,自己去說體己話了。隻有石詠被劈頭蓋臉地訓了一頓,也不敢有什麼脾氣。
正在這當兒,他忽然發覺木瓜好像表麵有些什麼,立時將那一點點委屈全拋諸九霄雲外,伸手就取了一柄銅鑷子——他看見木瓜表麵,裂開了一條縫兒,裂縫的一端翹起,依稀可見織物纖維。
竟是用布裹著的!
石詠屏息凝神,旁邊寶鏡與金盤的交談他就再也聽不見了。他提起鑷子,穩穩地扡住裂縫的一端,小心翼翼地一點點揭開,果然這外麵緊緊包裹著的是一層布帛。布帛上依稀可辨密密的寶相花紋,整整齊齊地排列在布帛上。
原來這布帛帶有花紋的一麵朝內,素色的一麵朝外。天長日久,這布帛緊緊地貼服在“木瓜”表麵,而且顏色褪去,成了深赭近乎黑色。剛才石詠在燈下見到的花紋,其實是這布帛的花紋透到反麵,能看出的一點兒依稀痕跡。
石詠極其小心,一點一點地將那布帛揭開,儘量避免對織物纖維的任何破壞。
在這當兒,他不禁懷念起現代各種先進的科技手段。如果有紅外線光譜分析儀之類的設備在,他壓根兒不用像現在這樣盲人摸象似的去探索這“木瓜”的真相。
可難道要他停手嗎?——研究員們都是有好奇心的,古物件兒到了他們手裡,就像是一個個生命,向他們傳遞過去,講述曆史。因此石詠絕不可能就此放下手裡的文物,就此不管。
在這一刻,石詠隻管屏息凝神,一點點地將“木瓜”表麵的布帛完全揭開。這布帛被裹了好幾層,越往內,原本的顏色與織紋就越明顯,這些模擬自然花草的花紋式樣,的確是有些唐代的風格。
待到將那布帛完整揭開,石詠小心翼翼地將布帛整齊攤平,準備好生保存起來——畢竟那也許是唐代的布呢!
再一看布帛裡裹著的物件兒,石詠心想:除了顏色不大像之外,更像是木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