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出了內院,管家卻讓兩人稍等一下。門房那裡請楊鏡鋅與石詠喝了杯茶,少時裡麵有人出來,給楊鏡鋅與石詠各自遞了個盒子,說是福晉吩咐,一點兒小東西,讓他們轉帶給家裡女眷的端午節禮。
在這短短幾天之內,石詠見了不少人。哪怕是關係近如忠勇伯府,都沒有想到該送他們孤兒寡母一點兒節禮。反倒是十三阿哥這無爵皇子的府邸給想到了。
今日石詠差事交代完,彆過楊掌櫃,自己回到紅線胡同。他與母親石大娘一起,將十三阿哥府邸贈的打開一看,隻見裡麵都是所費不巨的幾件應景兒物事:一小把菖蒲葉兒,幾個五色絲線綁起的小香囊,還有一小盒“五毒餅”。這“五毒餅”其實是糖漬玫瑰餡兒的翻毛酥餅,隻是餅麵兒上戳了“五毒”形象的紅印兒,吃了便算是驅邪。
石詠掰了一個試過,覺得味道很不錯,趕緊將剩下的全部孝敬了母親和二嬸,自然也沒短了喻哥兒的。
喻哥兒今日倒是很乖,下午石詠在外頭,留喻哥兒獨個兒在家。這孩子竟然也將石詠布置給他的功課都做完了。
石詠看過弟弟的功課,好生讚了喻哥兒幾句,才跟母親和二嬸說起,今兒他從金魚胡同出來,無意與楊掌櫃聊了幾句,楊掌櫃便薦了個先生,就在琉璃廠那附近坐館,讓石詠隔天帶喻哥兒去看看。
王氏聽了,自然非常感激,千萬要謝,卻被石大娘攔住,隻說這是石詠應該的。於是妯娌兩個到裡屋去說體己話去了。
石詠這才得空,獨自一個坐在院中,靜靜地回想。
他記起在金魚胡同府邸裡聽見的那一聲,“姑母在嗎?”隻覺得那個聲音好生耳熟!
——像,像極了!
石詠默默地想。
石詠實在是頭疼,記不住這麼拉拉雜雜的一堆親戚。他隻弄清楚了梁嬤嬤是訥蘇生母佟氏的奶娘,從小看著佟氏長大的,因此對訥蘇也極為疼愛儘心。
當日石詠救下訥蘇之事,佟氏聽了梁嬤嬤敘述,也是後怕不已,心裡對石詠非常感激,隻是富達禮拘著,否則佟氏早就要親自上門來謝了。
“夫人說了,若不是老爺嫌節前節後走動太過礙眼,早就要親自過來相謝了。”梁嬤嬤看似很實誠地說。
石大娘舒舒覺羅氏卻冷靜地抬抬唇角,半鹹不淡地說:“是呀,如今天氣又暑熱,夫人忙著府裡的事兒,更加沒功夫過來了。”
梁嬤嬤一直在大戶人家當差,各色人等都見過。此刻見石大娘這樣說話,登時收起了小覷之心,連忙賠笑。她知道石家就算現在住在這樣的蓬門小院裡,這石家的女眷,也是見過世麵的,不能當是尋常婦人看待。
這件事情本就是伯爵府理虧。石詠救下了伯爵府的幼子,避免了一場骨肉分離的慘劇,伯爵府卻到現在才來上門感謝,而且隻是遣了一名仆婦過來探視,還真沒將石家放在眼裡。
梁嬤嬤臉上就訕訕的,賠足了笑臉,說:“是我們老爺攔下的……府裡麵日子也不算好過。那日訥蘇少爺多少受了驚嚇,回來就燒了幾日,夫人一頭照顧兒子,一頭又要操持一大家子過節,的確是抽不開身。這事兒的確是我們缺了禮數。您要是見怪,我老婆子在這兒給您賠不是了。”
說著,梁嬤嬤站起來,恭恭敬敬地向石大娘拜了下去。
石大娘見對方認了錯兒,心裡就沒了芥蒂,當下放緩了身段,也柔聲說:“嬤嬤太客氣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府上的難處,我們也能體諒。我們這一輩已經多少年沒和伯爵府走動了,如今小一輩有這緣分能相見,我心裡也是樂見的,畢竟曾經是一家人,一筆也寫不出兩個‘石’字來。”
她微笑著望著梁嬤嬤:“夫人是哪一年進府的,我竟還沒有見過。”
佟氏是繼室,當年進門的時候,石家已與伯爵府決裂,分戶單過。是以佟氏和梁嬤嬤對於石家舊事都隻擦過一耳朵,不知詳情。
梁嬤嬤趕忙與石大娘說了幾句閒話,隨之取了一隻捧盒出來,當著石大娘和石詠的麵兒打開。
隻見捧盒裡麵是兩匹尺頭,外加擺得整齊的銀錠子,石詠粗粗數了數,知道總有五十兩上下。
“這是做什麼?”
石大娘抬起頭,盯著梁嬤嬤。
“上次詠哥兒來伯爵府的時候太過匆忙,我們老爺又是個甩手不管內務的,竟連詠哥兒的表禮都未備下。這是補上回的表禮,另外雖然還沒見過喻哥兒,但我們夫人聽說喻哥兒和訥蘇一樣年紀,心裡也惦記著,所以一樣又備了一份。”
石大娘盯著對方看一會兒,突然伸手,從那隻捧盒中將尺頭取出來,又隨手撿了兩枚銀錠子,放在尺頭上,其餘的都留在捧盒裡。她隨即向梁嬤嬤致意:“夫人的表禮,我已經收下了。其餘的,請帶回去吧!”
大戶人家通行的,長輩給小輩的表禮,就是一匹尺頭,一兩個小銀錠子。
石大娘這一出舉動,完全出乎梁嬤嬤的意料。畢竟石家家貧,四口人,隻縮在小小一進院子裡過日子,與伯爵府那排場天差地遠。梁嬤嬤原本以為石大娘見了這些銀錢會欣然收下的。
“夫人身在伯爵府,親眷多,日常開銷也大。”石大娘淡淡地說,“表禮我已收下,餘下的嬤嬤為夫人著想,還是留著吧!”
“可這是給詠哥兒的謝儀……”梁嬤嬤失聲道。
石大娘絲毫沒鬆口:“我們詠哥兒救人,又是救的自家親眷,可不是為了什麼銀錢謝儀。”
梁嬤嬤咂摸咂摸嘴,望望這陳設簡單的堂屋,和屋外局促的小院子,支吾出一句:“這……畢竟詠哥兒年歲不大,喻哥兒年紀更小,府上使錢的地方還多……”
石大娘隻盯著梁嬤嬤:“嬤嬤也聽說過‘救急不救貧’這話吧!我們石家家裡雖貧,可也沒到家裡揭不開鍋的地步。嬤嬤,夫人的好意我們已經心領了,可過日子,還得靠我們自己,因此這些銀錢我是萬萬不會收的……”
石大娘說起這話,脊背挺得直直的。石詠在一旁,也不開口。他認為母親既然不願收,必定有她的理由,這些人情往來,收禮送禮,他既然不在行,就乾脆全憑母親做主。
梁嬤嬤見石大娘堅持,隻得訕訕地將捧盒收了回去,閒聊兩句就準備告辭。
豈料石大娘卻將梁嬤嬤叫住了,去內室取了一隻棉布小包出來,在梁嬤嬤麵前打開,說:“難為嬤嬤今兒頂著這麼大的日頭趕過來。我們小戶人家,沒什麼好表示的,這裡是我與弟妹平日裡閒來無事,做的幾條抹額,許是嬤嬤日常用得著的東西,若是有看得入眼的,拿幾條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