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一切完成,石詠放下筆,將補起來的碗放在桌上慢慢晾乾。他自己則推開房門,走出屋外。
夜很靜,偶爾有涼風拂過,星空比在現代看得更清楚一點。
石詠在心內默念:康熙五十一年,石詠,虛十六歲,父叔早亡,上有寡母寡嬸,還有一個五歲的堂弟——這就是他,在這個時空的新身份。新身份便意味著新的責任,當石大娘抱著他痛哭的那一刻,石詠其實便已經下定了決心,既然來了,他就要將照料親人責任就此擔起來,讓他,讓他這一家子,都能在這個世上好好地活下去。
然而內裡他依舊是他,他的靈魂依舊是那個癡迷於修補老物件兒的研究員。石詠希望能憑借自己的一技之長,在這個時空裡站穩腳跟,再不需要旁人的憐憫與施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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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之後,用來粘合瓷片的生漆徹底乾透。石詠再用水磨法緩緩打磨,將這隻成窯碗的裂縫接口處打磨得平整光滑。眼下他所要做的“金繕”,可就隻缺個“金”字了。
石詠思來想去,實在沒想到什麼好辦法能夠弄到金粉金箔,隻能再去“鬆竹齋”找楊掌櫃問問。
豈料一進“鬆竹齋”的大門,那夥計還認得他,袖子一揮說:“小哥,對不住,我們楊掌櫃不在,店裡正亂著,您彆來攪和,成不?”
當時他隻顧著試圖鑒彆是不是唐伯虎的畫,線條如何,用色如何,壓根兒沒多去想,可是那圖景畢竟在腦海裡留了印象。如今夜深人靜,石詠反倒渾身燥熱,一念及那畫兒上那描繪得栩栩如生的場麵,他自己倒沒什麼:算起來這種類型的文物,他其實也見過不少。可畢竟這具年輕的身體血氣方剛,很是不舒服。
石詠索性不睡了,先去灶下舀了一瓢涼水喝了,然後披著衣去屋外小院裡坐上一坐。
入秋之後,天氣便一天涼似一天,此時夜氣侵衣,石詠卻覺得冷靜了不少,仰頭望著空中高懸的一輪明月,輕輕歎了口氣。
忽聽隔壁院牆上“咭”的一聲輕笑。
石詠循聲望去,牆頭上卻不見人影。石詠實在不曉得自己是聽岔了還是眼花了,伸手去揉眼。
結果又是一聲輕笑,一個清脆的少女聲音低喚了一句:“石大哥!”
竟然是隔壁鄰居家的小姑娘方小雁。
石詠登時臊得滿臉通紅,他剛才還滿腦子亂哄哄的都是些胡思亂想,此刻好不容易冷靜下來,卻被個年輕女孩子家笑了一聲,石詠仿佛被人窺破了秘密似的,滿心的不好意思。
卻聽方小雁清脆的嗓音在夜空裡說:“石大哥,青山不改,綠水長流!”
石詠聽著趕緊站起身,循著聲音過來的方向,衝那邊拱了拱手。
卻是方世英沉穩的聲音響了起來:“石小哥,日後江湖……有緣再見吧!”
石詠抬頭望望夜空,聲音傳來的方向根本就沒有人。他知道方家父女並非尋常人,這時乾脆老老實實地躬身拜了下去,算是向這對父女作彆。
果然,方世英的聲音又“嗯”了一聲,似乎對他的禮數非常滿意。方小雁則輕輕笑了一聲,說:“再見啦!”
說來也怪,她那句道彆,剛開口時聽著像是在耳邊,待說完,似乎說話的人已經飄然遠去,那聲道彆也隻剩嫋嫋餘音,隨即在這靜夜裡悄若不聞。
第二天石詠趕緊拉上石大娘,去敲隔壁小院的門兒。那院門兒卻是沒拴上,母子兩個一推推開,隻見隔壁小院裡,到處收拾得整整齊齊,卻不像是有人在住的樣子。
堂屋裡一張八仙桌上,一段烏木壓著一封信,石詠遞給石大娘。
石大娘也認得幾個字,當下拆了信,草草讀過。原來這是方家父女的道彆信,信上隻說他們決定舉家南遷,投奔親眷去了。石家的院子,原本租金付到了十月的,如今也隻說任憑石家處置,儘可租與他人。
石大娘讀畢,望著收拾得一塵不染的院子,忍不住歎了口氣。
方家是特彆省心的租客,又是熱心腸的鄰居。小姑娘方小雁每次見到石大娘她們,都會熱情大方地招呼。那樣的姑娘,誰不喜歡?更彆提上回給他家雪中送炭的那回事兒了。
如今租期未到,方家卻就這樣悄沒聲兒地一搬了之,連道聲感激的機會都沒留給石大娘,石大娘心中自然是悵惘。
“詠哥兒,雖然人家說這院子咱們可以轉租,可畢竟上回人家付了半年的租子。”石大娘與兒子商量,“要不,咱們還是把院子給人家留著,萬一人家又改主意了呢?”
她的意思是,至少將院子留到方家付了租金的那天。
石大娘這樣說,石詠又怎麼可能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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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幾日,今年秀女大挑的結果出來了。永順胡同這邊,伯爵府的當家人富達禮送走傳旨的太監,盯著手裡的黃綾卷軸發呆。
“恭喜老爺!咱家又多出一位皇子嫡福晉。”
佟氏聽到消息,從內堂轉出來,笑盈盈地向丈夫道喜。
早先旨意說得清楚,伯爵府那位今年參選的五姑娘,被選了做十五阿哥胤禑的嫡福晉。
十五阿哥是庶妃王氏所出,一向在德妃身邊養大,與十四阿哥胤禎非常要好。雖說是漢女所出,儲位無望,但將來至不濟也總有個固山貝子的爵位能落在頭上。
事情還不止如此,這樁賜婚還表明了皇家的態度:雖然二阿哥被圈,可是二福晉娘家忠勇伯爵府並未黨附二阿哥,而且二福晉依舊是德行無虧,受人尊敬的皇子福晉。
皇上雖然對二阿哥不滿,但也沒有將氣撒到二福晉的娘家來。
“老爺,雖說十五阿哥還沒爵位,可畢竟是皇子阿哥,又是德妃娘娘撫養成人的,這嫁妝上,可怠慢不得。”佟氏在這上頭腦筋動得比丈夫快,趕緊出言提醒。
富達禮明白,這旨意一下,距離五姑娘入宮與十五阿哥合巹的時日也不遠了。雖說入宮之事內務府會有安排,但是娘家人給添上些嫁妝卻是必不可少,若是妝奩薄了,十五福晉日後在妯娌之間,難免抬不起頭來。
“夫人所慮甚是,”富達禮點點頭,“一切全憑夫人安排。”
佟氏嫣然一笑,蹲了蹲就說:“老爺您就瞧著吧!”
宮中旨意下了沒多久,紅線胡同這邊並不知道伯爵府出了這麼一樁喜事兒。石大娘倒是接了帖子,邀她去吃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