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7.第417章(2 / 2)

此前石詠曾經在武皇的寶鏡提過這事兒,寶鏡沒說什麼,隻是冷笑幾聲,大約覺得這事兒又齷齪又幼稚,實在不值得一提。石詠問它意見,寶鏡也沒多說,隻告訴他,要麼,就冷心冷眼,袖手旁觀;要幫,就乾脆不要計較,付出所有。

於是石詠這回真的付出所有了。母親石大娘交給他,讓他幫忙置辦給十五福晉添妝的禮品的那錠金子,此刻被他拿出來,拍在會館的櫃台上。

這金光燦燦的,掌櫃和夥計難免兩眼放光,掌櫃的伸手掂了掂份量,已經笑開了花,也不知是不是習慣使然,竟然湊上去,打算在金錠子上留下個牙印兒做紀念,被石詠趕緊攔住。

但這錠金子一亮相,這山西會館裡上上下下的臉色立即不同。石詠簡直覺得他就像是後世文學作品裡描繪的,手裡持著百萬鈔票的那種人。即便此刻這錠金子還在他手裡,他卻立即能使喚得動人了,夥計立即出門去請大夫了,掌櫃也不再管石詠叫“小哥”,而該喊“小爺”了……

石詠卻不跟他們多囉嗦,自己回到樓上去照看趙老爺子。

這會兒老爺子稍許緩過來一些,眼神稍許有些靈活,癱在臥榻上喘氣。他半邊身子僵硬,不聽使喚,此前掙了命與兒子搶奪那隻紅漆箱子,如今另外半邊摔了一跤之後也不怎麼靈光了,隻剩一點兒力氣,無言盯著石詠,右手食指指著懷裡。

石詠伸手探探,竟然從老人家懷裡取出一卷拓片來。他隻掃了兩眼,就知道這是那隻“南朝鼎”鼎身上銘文的拓片。

老人家見到,伸手牢牢握在手裡,卻像是安了心似的,輕輕闔上雙眼。

門外夥計敲門:“石小爺,大夫到了!”

*

自此,石詠便臨時過上了一段侍候病人的生活。

每天清晨,他送弟弟石喻上學之後,就趕去山西會館,提趙老爺子擦身換洗,喂飯喂藥。每天中午之後,會館幫忙過來給趙老爺子診病的大夫會過來,給老爺子行動不便的半邊身子針灸。到了傍晚,石詠則看著老爺子上榻歇下,這才離開去接弟弟下學。而晚間看護老爺子的事兒,就隻能交給會館的夥計了。

剛開始的時候,趙老爺子手足僵硬,不能說話,望著石詠的眼光始終都憤憤然,帶著一腔的敵意。

然而石詠卻始終坦坦蕩蕩的,他又不圖老爺子什麼,老爺子就算有敵意,他又有什麼好在乎的?

然而看久了石詠才發覺,趙老爺子如今看什麼人都是一臉的敵意,可能確實被親兒子的所作所為傷透了心。時日久了,石詠悉心照顧,從不求半點回報。趙老爺子看石詠的眼光,這才漸漸柔和下來。

石詠之所以對趙老爺子伸出援手,是覺得趙老爺子的性子和自己的很像:真即是真,假即是假,眼裡揉不得砂子。隻可惜,有這樣一副性子,若是完全不懂得變通,在這個時空裡便寸步難行。

他始終記得寶鏡說的,要麼冷下心腸,一點兒都不沾,既然沾了,就儘一切所能,幫到底。因此石詠並不計較趙老爺子的敵意,隻管悉心照料,盼著老爺子能早日恢複健康,再說其他。

那錠金子他不敢兌開,生怕這錠金子兌成銀子之後,就失去了那等金光燦燦的威懾力。

至於替母親買禮物給十五福晉添妝的事兒,石詠已經不再上心,他甚至有點兒想乾脆自己寫幾個大字,裱糊了給永順胡同送去算了。在他心中,人情走禮和幫扶救急,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然而隨著天氣越來越涼,白晝越來越短,趙老爺子這邊,情況終於漸漸好轉起來。

這天石詠趕到山西會館,進門的時候掌櫃和夥計都對他和顏悅色,點頭哈腰。石詠便覺得奇怪。待他上樓,見到趙老爺子已經自己換了件馬褂,手中扶著一柄顏色鮮亮的紅木拐杖,正自正襟危坐,坐在床沿兒上。

“老爺子,這柄拐棍兒,握著還合適麼?”

夥計從石詠背後探個頭,問趙德裕。

趙老爺子顫巍巍地扶著拐棍兒,站起身,拄著走了幾步,覺得頗為合適,慢慢點了點頭,伸手指著石詠對那夥計說:“記他賬上!”

那夥計歡快地“唉”了一聲,轉身就跑。

石詠聽了這話一肚子鬱悶:這叫什麼事兒!

然而他想了想,自己又轉過來:趙老爺子小中風一回,半邊身子都不大利索,恐怕下半輩子都少不了用拐杖了。既然是以後常常要用的東西,那就該乾脆置辦一件好一點兒的。

隻是算在他賬上麼……算了!石詠想: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

於是他問了兩句趙老爺子的身體狀況,轉而又問:“老爺子,您看您之後的打算,這是想要回鄉麼?”

這位老爺子,被奸商所騙,官府所欺,親子所棄,若是不回鄉,留在京裡還有什麼活路麼?

趙老爺子卻兩眼放光,衝石詠一伸手,問:“你身上有多少現錢,都給我?”

“就是漆樹割出來的漆啊!”石詠抱著一線希望問。

“哦,你問大漆啊!”店主搖搖頭,乾淨利落地回答,“沒有!”

“那,那……謝了啊!”

石詠失望不已,他已經一連問過這條街上十一間店鋪了,都沒有。

也可能是他一向喜歡自我安慰自我鼓勵,石詠對自己說:也不能算是一點兒收獲都沒有,好歹知道了生漆在這個世界裡叫“大漆”麼。

走到鋪子外麵,石詠總覺得街坊鄰裡都在打量他。石詠連忙在臉上堆了笑容,衝周圍人點頭笑笑,在心中默念:剛到這個世界兩三天,希望大家能對我多多關照。

隻是這話他不敢明著說出來,說出來,保不齊就被人當個妖怪在火上烤了。

石詠已經打聽過,眼下正是康熙五十一年春天,街麵上的人服飾打扮也印證了這一點。石詠隻顧著留意旁人的衣著,甚至走路的姿勢,沒曾想被他打量的人不樂意了,“哼”的一聲,一甩袖子就走。留下石詠一個,繼續衝旁人微微笑著。

“看看,那就是紅線胡同石家那個呆子!”

背後冷不丁冒出一句,石詠轉頭去看,卻辨不出什麼人在說話,倒是好些人都瞧著他。

“就是前陣子摔到腦袋傻了的那個?”

石詠剛一轉身,耳邊又擦到一句。這回他索性不回頭了,聽聽街談巷議,也能算是一種有效的信息獲取方式吧!

“不是摔傻的,石呆子生來就呆裡呆氣的,偏生石大娘總還總縱著他,由著他敗家!”

石詠忍不住撓頭——敗家這回事兒啊,可能……還真的不能怪前身。

“詠哥兒,”剛才那間鋪子的店主大叔突然撂下手中的活計走了出來,“你要找大漆做什麼?”

石詠又驚又喜,趕緊將手裡一個小包袱提起來,解開給那店主看。

“這個瓷碗是我失手打的,我想用點兒生漆……不,大漆,把它給補起來。”

店主接過石詠手中兩三片碎瓷片,隨手翻過來就看碗底的款識。

“……成化年製——”

店主念了一遍,自動省略六字橫款最前麵的“大明”兩個字,翻來覆去看了看,歎息一聲,說:“成窯的碗啊,詠哥兒,你這說打了就打了,這……可確實挺敗家的!”

石詠撓撓後腦,頗不好意思地笑,心想,這都是穿越的鍋啊……

*

事情還要說到石詠剛剛“穿”來的那天。

他才剛一睜眼,就看到一位三四十歲的婦人托著一碗藥汁,立在他麵前,眼中盈盈含淚,低聲輕呼:“詠哥兒,詠哥兒,喝藥了!”

石詠接過碗,二話不說,先將碗裡不知什麼液體儘數都折在邊上一隻瓷壺裡,隨即趕緊用衣袖將那隻碗仔仔細細地都擦乾淨了,托在手裡端詳——

這是一隻青花碗,碗底款識是六個字,楷書的“大明成化年製”,款識字體規整,法度嚴謹,再看碗身釉麵,隻見胎底勻淨潔白,釉麵瑩潤如脂,青花則藍中泛青,沒有鐵鏽斑,整體顯得淡雅柔和——一切特征,都指向這是一件成化年間的瓷器精品,成窯青花。

可是石詠卻不能不起疑,這隻青花碗若真是成窯的,也顯得太新,太年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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