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繕”是一種傳統的瓷器修複術,又叫“漆繕”,是使用大漆粘合填補破損的瓷器,並在修複處用金粉或是金箔裝飾。修複之後的器物,沿著本身碎裂與缺損的紋路,會多出一道金色裝飾。從這個角度上說,經過“金繕”修補的瓷器就此得了重生,並且成為一枚世上獨一無二的藝術品。
隻不過在這個時空,“金繕”還不怎麼流行。普通人家破了個碗,大多會請鋦碗匠上門做“瓷鋦”。
“鬆竹齋”掌櫃聽石詠說了“金繕”的大致做法,頗感興趣,當即命夥計去用竹筒盛了一桶提純過後的上等生漆,又用油布細細地裹了密封。掌櫃將東西遞給石詠:“這位小哥,這點兒大漆值不了幾個錢,便送你也無妨。隻是你那隻成窯瓷碗修起之後,能否借我一觀?”
這其實正中石詠下懷,當即點頭應下,隻聽那掌櫃問:“聽你說的這‘金繕’方法,還要用到金粉金箔,這些東西,小哥可曾備下了?”
石詠聽了立時一陣尷尬,他如今一窮二白,嘴上言之鑿鑿說要做“金繕”,可囊中著實羞澀。但是掌櫃已經贈了他上等生漆,他便怎麼也不好意思再拉下臉求金粉了,畢竟那個要比生漆價值昂貴得多。
“現下還不曾,隻不過這上漆的工藝就要花上好幾天,我打算在這幾天之內,把後續材料一一準備齊。”石詠答得老實。
掌櫃的眼神在石詠臉上轉了兩圈,看穿了他的自尊心:“好說,好說,若是小哥還有什麼需要,再來我們店找我便是。”
石詠道謝,問過這掌櫃姓楊,便匆匆告辭,臨走沒忘了提著那一竹筒的上等生漆。
出了琉璃廠向南,到了虎坊橋拐上騾馬市,走不多遠石詠就順利回到了自家的紅線胡同,往胡同裡沒走多遠,就聽見有人粗著嗓門兒在說:“石大娘,這還錢的事兒,到底該怎麼說?”
這石家住著的,是胡同西側一出兩進的小院,石家兩房人口,全都擠在北進,南麵一進另開了個門,算是個獨門獨戶的院子,租給了一對在天橋跑解馬賣藝的父女,每月可以多個幾錢銀子的進項。
眼下正是下午,日頭挺大,南院住的那對父女大約還沒回來。上石家討債的人,是個三十幾歲,包著頭的婦人,叉著腰,立在石家院子的門口,嗓門大得整條胡同都聽得見。
“趙姐姐,進來說話,進來說話吧!”
這說話的是石詠的親娘石大娘。聽語氣可知石大娘心裡多少有些羞愧,欠銀不還,不是啥光彩的事兒。
“今兒照舊還不上是吧?”那姓趙的婦人語氣倒也和藹,“等明兒還就不是這個數了。咱就是看在老街坊一場的份兒上,過來提點你一句。”
石大娘在院裡沏了一碗茶送出來,遞到姓趙的手裡,雙手在圍裙上擦擦,帶著求懇的語氣,說:“以前是因為詠哥兒受了傷要吃藥,如今詠哥兒病好了,我們趕趕工,這兩天……這兩天定能趕出來。”
石詠知道他娘最近這幾天晝夜趕工,晚上與二嬸一起湊在那豆大的油燈光旁邊做繡活兒女紅,想必就是要趕著還錢的原因。他身為人子,不能坐視,趕緊上前,衝那趙氏行了個禮,叫了聲“趙大娘”。
那趙大娘卻不容他開口說話,“呸”的一聲吐了口茶葉渣子,麵對著石大娘說:“這就是你家詠哥兒了吧,不是我說,這十五六歲半大不小的年紀,也是該出去尋點兒事情做了。以你們石家的家世,進個族學,當個伴讀,討些公子哥兒們的歡心,手裡也進點兒錢財,總比成日價賴在家裡的強。”
石詠聽了這話還沒怎麼地,石大娘已經漲紅了臉,抗聲說:“詠哥兒是沒什麼出息,可是他爹和他叔叔都是堂堂正正的人。我就是再吃窮受累,也不能叫詠哥兒這麼低三下四地去受委屈。”
趙大娘無所謂地又灌了自己一口茶,說:“那就當我沒說好了。怎麼,今兒你這二兩銀是還不上了吧,明兒再還,可就是三兩了。”
石詠此前聽兩人對話,就知道自己娘該是借了印子錢,利滾利的那種高利貸,隻是他沒想到這利滾利如此厲害,已經失聲問道:“娘,您……你當初借了多少?”
一旦問清了石大娘當初不過是幾天前剛借了五錢銀子而已,石詠心頭就一股無明之火往上冒——這,這哪裡是借貸,這分明就是喝血!
可是那趙大娘卻無所謂:“我不過是個跑腿兒的,放貸的要這麼多利,我也沒辦法。石家的,你說是不是?”
石大娘借錢的時候就知道規矩如此,無奈之下隻能點點頭:“詠哥兒彆鬨,確實是這個規矩!”
石詠明知趙大娘在債主的要求之上,還一定會再加成,可是連自己娘都這麼說,他一時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
最要命的是,他自己也的確是兩手空空,分文沒有啊!
“石小哥,說實在的,你娘借這些錢,也是因為你。”趙大娘見對方啞了,免不了得意,“你是長子,又已是這般年紀,也該給少敗敗家,多給你娘省省心了。說實在的,石家人,混成這樣,你們呀,也太拉不下臉求人了。要是我,早就去永順胡同那裡去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