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子,一家人把話全說開,彼此都沒了心結。
一旦用過晚飯,石詠就收拾出自己屋裡一張空桌,將那兩爿銅鏡碎片擱在桌麵上。
屋外有人敲門,聽聲兒該是方小雁過來還碗。石大娘去接了,方小雁在門口沒口子地將石家的菜肴誇了一頓。
然而石詠在屋裡,盯著眼前兩爿銅鏡殘片,即便此刻有個可愛小姑娘就立在屋門口說話,石詠也聽不到了。
他撿了一枝禿了一半的竹筆,小心翼翼地將銅鏡表麵的浮土一點點掃去,此刻便越發看得清楚,青綠色深深透入銅質當中,說明這麵銅鏡鑄造的年代比他想得更加久遠。
可是仔細看鏡麵表麵,卻沒有宋代時興的磨蠟痕跡。
——難道,這麵銅鏡,比宋代更要久遠?
石詠心頭不免有些激動——他手上這一件,就算是贗品,也要比此前那枚成窯的瓷碗要更有曆史價值。
他仔細將銅鏡看過,當即定下了修複這麵銅鏡的方略——明日他會去請街口的銅匠李大樹幫忙,將兩爿鏡身都用火焠一下,將表麵雜質與銅鏽都去除,然後再由他矯正鏡麵的水平度,最後製模,用失蠟法將銅鏡的兩爿鑄在一起,最後打磨光潔,這麵銅鏡就算是修補好了。
石詠在檢查過銅鏡的情形之後,反倒覺得那“風月寶鑒”四個篆字實在太過礙事,妨礙他給鏡麵找平。於是石詠取了一柄鐵鏨刀,找準最薄弱的一個焊點,輕輕一挑,“風”字就下來了。
石詠如法炮製,將“風月寶鑒”四個字全部取下,丟在書桌旁。
他倒沒留神,那“風月寶鑒”四個篆字被取下之後沒多久,好端端地放在桌麵上,不久竟漸漸消失了。
第二天起來,石詠早已經忘記了那四個字兒的事,他一出門就去找李大樹。李大樹就是上回指點石詠去琉璃廠的那個銅匠。對於石詠來說“李大樹”和“李大叔”發音著實也差不多。
他將來意說明,就要付錢給李銅匠。
“都是街坊,這點事兒,要什麼錢?”李大樹鄙視地看了一眼石詠手裡的碎銀子。
“不是不是,”石詠連忙解釋,“還要請大叔幫忙,替我準備一點兒純銅,您這兒要是有陶土我也想再借點兒。”
李大樹這才不做聲了,伸手掂掂碎銀的重量,心知這小子很是厚道,給的銀錢價值超過了他說的這些材料,也涵蓋了銅匠的手工。
大家雖然都是街坊鄰裡,可是但隻靠著這點兒情分,旁人幫忙就隻會點到即止。石詠一向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也是大致計算過這些花費,才往李銅匠這裡塞了這樣一塊碎銀子——
於是接下來一切都非常順利。
在李銅匠的幫助下,石詠將兩爿鏡麵拾掇乾淨,敲打至完全平整,再用石蠟填補在裂縫中間,自己將石蠟雕成鏡麵補完之後的樣子,然後用陶土做模,在李大樹的銅匠爐子邊上將這陶土模完全燒硬,裡麵的石蠟則完全融去。石詠這才將兩爿銅鏡和陶土模套在一起,請李銅匠幫忙,往模具裡灌上銅液。待銅液冷卻,原本碎成兩爿的銅鏡就牢牢地築在一起了。
石詠將鑄補完畢的銅鏡托在手裡,仔細觀察接縫處。
隻見接縫處能看出一道細線,能看出銅色稍許與彆處有些不同。這是因為澆築時用的銅液與原本的銅質有一些細微的差彆。
石詠有些鬱悶,他已經請李銅匠在銅水裡加入少量的錫,可是沒有後世的那些工具,做出來的銅錫合金到底還是與原物有細微的差距。但據李銅匠說,石詠的估算已經相對準確,他平生所見,鑄補銅器隻有這麼點兒色差的,算是相當難得的了。
接下來是最後一步,打磨。
石詠是用水磨法,一點點地將鏡麵打磨平整。這麵銅鏡兩麵皆能照人,石詠便少不得要花兩倍的功夫。反正他也不著急,儘管使出那水磨工夫慢慢處理,漸漸的那鏡麵便真的能照見人影,即便是接縫處也不例外。
這時石詠一個人在自己屋裡,喻哥兒此刻正在外麵的院子裡玩兒,石大娘與王氏兩個則在另一間屋子裡的做活計。
石詠滿意地將這麵銅鏡放在桌上,自己起身活動一下,忽聽那麵銅鏡裡有人幽幽地歎了一聲。
這一刻石詠當真是嚇得毛骨悚然,連忙蹲下,麵孔湊在那麵銅鏡跟前。
隻聽鏡內一個蒼老的女聲緩緩開口:“是誰,喚醒了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