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41章(2 / 2)

石詠蹬上鞋子,將門一開,與外麵一名十六七歲的小太監大眼瞪小眼,麵麵相覷。

外麵的這名小太監,此刻手中正提著一盞燈籠,立在寒風中瑟瑟發抖,也不知是凍的還是怕的。他提著手中的燈籠,往石詠臉上照了照,覺得對方實在不是什麼“大人”,而是個比自己年紀還小點兒的“小人”……

“你,你……”

這小太監心裡一亂,話都說不利落。

“公公深夜尋到造辦處,請問有什麼急事嗎?”石詠溫和地問。

“歐、歐羅巴來的自鳴鐘,你……你會修嗎?”對方顫巍巍地問。

石詠頓時雙眉一軒:“歐羅巴來的自鳴鐘?是出了什麼問題?鐘麵裂了,走時不準,還是到點無法報時打樂?”

那小太監萬萬沒想到石詠竟反問了他這樣一連串,雙眼一亮,仿佛溺水之人見到了救命稻草。他來不及多說,將手裡的燈籠一提,一扯石詠的衣袖趕緊說:“大人,時辰已經不早,您這請隨我來看一看吧!”

說著這小太監便轉身,在前麵引路,走出兩步,見石詠還未跟上來,登時佝僂著背,帶著求懇的語氣衝石詠又喚了一聲:“大人……”就差跪倒在地相求了。

宮中不知哪裡的自鳴鐘出了問題,按照常規程序該是由各宮的太監主管派人將鐘表送往向造辦處。造辦處命高手匠人修繕完畢之後,再給各宮送回去。這其間耗時視鐘表的損壞情況而定,少則三五日,多則十天半個月,從沒有說是能急報急修的。

然而石詠卻是個完全不清楚情況的新人。他生平最怕旁人用這種口氣求他,趕緊一溜小跑跟上,隻說:“我隨你去看看去……”

小太監手中所持的燈籠,在長長的宮巷中,隻映出眼前一團小小的昏黃光暈。石詠跟在他身後,勉強循著記憶辨認宮中的道路,依稀能辨出他們一路向北,穿過一條夾道之後拐了向東,隨即穿過隆宗門,眼前立時開闊,出現了乾清宮前那一片宏大的廣場。廣場周圍一片寧謐昏暗,隻有乾清宮殿前還掌著燈,遠遠地能見到侍衛與內監侍立在宮殿跟前。

隆宗門與乾清宮前都有侍衛值守,甚至還有一人是早先石詠見過的“三等蝦”,見是小太監引石詠到此,驗過那名太監的腰牌,揮了揮手,就讓他們進去了。

這一路上,小太監早已低聲細語地告訴石詠,他姓徐,旁人隻管叫他“小徐”。他一直跟著師父在乾清宮當差已經有一陣了。

石詠沒問小徐的師父是誰,他隻聽了這小太監的稱呼,便知對方和自己一樣,也是個職場菜鳥。

兩人一路來到乾清宮宮門外,小徐帶著石詠徑直向東,來到一處殿門跟前,彈指輕輕地敲了敲,裡麵便有個聲音問:“人請到了嗎?”

小徐應了聲是,聲音裡有些激動。

裡麵便“豁拉”一聲響,半爿殿門打開了一條縫兒,剛好容小徐和石詠兩人依次進去,便又“吱呀”一聲關上。

“師父!”小徐頗為激動,衝裡麵的人打了招呼。

石詠冷眼旁觀,隻見這人大約不到三十歲,麵色青白,身量不算高,但地位顯見得是要較小徐高出不少。他身上穿著不知是什麼品級太監的官服,手中持著塵帚,見到石詠年輕,忍不住也微微皺眉。

“他……”

小徐趕緊說:“師父,這位大人知道怎麼修自鳴鐘呢!”

對方顯然不大信得過石詠,聽了小徐解說,無形中倒是生出了幾分希望,盯著石詠看了片刻,壓低了聲音道:“這位大人,請隨我來!”

石詠連忙說了一句:“不敢!”這才抬腳隨著小徐師徒兩人,一起往乾清宮東側的書房過去。

“大人務請小心,動靜彆太大!”小徐的師父提醒石詠。

石詠早已警醒著,如今是康熙朝,這皇帝的寢宮還在乾清宮,尚未搬到養心殿去。他可沒這膽子在這九五之尊的寢殿裡放肆。好在這地麵上都鋪著厚實的地毯,人在上麵行走,隻要不是故意討嫌,都沒什麼動靜。

小徐師徒兩個穿過一道門戶,將石詠帶到一間小書房裡。這間書房麵積不大,裡麵的陳設也極其簡單,北牆麵是一整麵牆的書架,南麵則臨窗砌著炕,上置著炕桌。炕桌對麵一座紫檀木的矮炕格上,除了擺放著文房四寶之外,另有一座銅鎏金的雙麵自鳴鐘。

石詠對十七世紀以來的鐘表製造工藝遠算不上是精通,隻能算是有些了解。他大概知道西方鐘表工藝這時已經進入中國,並將由內務府造辦處“中西合璧”,形成中國皇家鐘表獨特的風格。

而眼前這座銅鎏金的雙麵自鳴鐘,線條簡約而流暢,插屏式樣,白琺琅鐘麵,兩枚鍍金的指針;座鐘周圍裝飾著鎏金葡萄枝蔓與葉片,而鐘座底部則有四隻雕工精美的大象,以象為足,托住鐘體。

石詠一見到這座自鳴鐘,視線就像是被黏住了脫不開。這分明是一座歐洲十六世紀末的主流自鳴鐘,功能並不繁複,裝飾也隻是點到即止,可是與後來乾隆朝那些精工細作,陳設與娛樂功能顯著大過報時功能的時鐘相比,這隻自鳴鐘卻與整間書房的裝飾融為一個整體,既顯著卻又不算出挑,仿佛喻示著這間書房的主人,是個更注重效率的人。

石詠仔仔細細地將這自鳴鐘上下都打量過一遍,才發現鐘麵上的指針始終靜止在一個位置上,始終一動不動。

“這是停了?”

旁邊小徐帶著哭腔說:“停了!”

石詠沒等小徐解釋,雙手一抱,已經將那隻座鐘舉了起來,捧在手裡,左看右看,待見到座鐘上發條的地方正是在座鐘底部,登時一伸手,將整隻鐘頭上腳下,倒了過來。

他這人,有時想問題非常直來直去,很簡單。聽見小徐這樣說,石詠登時想,是不是這時候的人還不曉得自鳴鐘要上發條才能走啊!

他一伸手就去上發條。

背後小徐低聲求道:“彆——”

石詠一怔,與此同時,他試圖去擰上發條的扭鎖,沒想到,那扭鎖竟然紋絲不動,顯然是上得太緊了,若是再扭,隻怕那隻扭鎖就要被擰斷了。

“沒想到,你這點兒年紀,竟然還真懂這自鳴鐘!”

小徐的師父此刻卻緊緊地盯著石詠,歎了口氣說:“我這徒弟今兒頭一天在這書房裡獨自當差,我事先囑咐過要給這自鳴鐘上發條,他一心記著,結果將這發條上得太緊,這鐘……就停了。”

石詠點點頭:“是,就是因為發條上得太緊的緣故。”

小徐師徒彼此對望了一眼,小徐聲音裡帶著期待,小心翼翼地問石詠:“能……能修嗎?”

石詠又點點頭:“能修啊!”

小徐登時大喜過望,似乎終於鬆了口氣,臉上去了憂色,終於有了點兒笑模樣:“這位大人,請您幫幫忙,一定在寅時之前把這隻自鳴鐘修好了。皇上平時看慣了這隻自鳴鐘,若是……”

他話還未完,就被自己的師父打斷了。小徐的師父此刻緊緊盯著石詠,低聲問:“大人,可是有什麼不便麼?”

石詠一攤雙手,無奈地說:“現在不成,現在……我沒有工具啊!”

紫禁城的午夜時分,石詠手裡沒有半件能使得上的工具,麵對一隻停擺了的自鳴鐘,就算是對方急得很,他……也沒有辦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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