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47章(2 / 2)

石大娘搖搖頭,看看這金錠子,下了決心:“去,將這些錢都花了,淘換些適合給新娘子添妝的好東西。對瓶對碗,或是成對的書畫條幅,都成的。”

石詠嚇了一跳:“要一下花掉這五十兩?”

這才剛剛有點兒起色,這五十兩一花,他老石家,立馬就又一窮二白了。

“沒辦法!”石大娘咬了咬下唇,“你堂姑姑畢竟是要嫁入皇家的,咱家要是從來沒聽說過這事兒倒罷了,既然知道了,就總得出點兒力。”

石詠還是皺著眉頭。

他覺得母親說來說去,都是為了一點兒麵子,為了這麼點兒麵子,犧牲這麼多裡子……他們又不是什麼寬裕人家,值得嗎?

然而石大娘卻不覺得有什麼不值得的。

她們在旗的人家,於這人情往來上頭,極為講究。親疏遠近,對應禮物厚薄,簡直是一門學問。

然而這一件事上,石大娘如此下定決心,更多還是覺得二福晉又是可敬又是可惜,因此對於十五福晉入宮之事,也想要好好出一份力。

石大娘望了望石詠,說:“詠哥兒,你這漸漸也大了,以後當差娶媳婦兒,怎麼著都繞不過伯爵府那裡。既然繞不過,倒不如早早開始走動起來,這件事兒上,娘實實是不願旁人戳咱家的脊梁骨。”

石詠看看母親手裡的那錠金子,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雖說他一時還沒法兒認同母親對與“禮尚往來”的這種觀念,但既然石大娘拿定了主意,他就去照辦。反正家裡的女性長輩決定怎麼花錢,而他,該是想著怎麼賺錢的那個才是。

拿定主意,石詠便揣了這錠金子,直接去琉璃廠。

在琉璃廠混著的時間多了,石詠早已將各間鋪子的情況摸熟了,知道上哪兒能淘換到又光鮮又實惠的古董玩器。他四下裡轉了轉,在一件專賣“硬彩”的古玩鋪子裡挑中了一對美人聳肩瓶1。

這對美人聳肩瓶器型線條流暢,釉彩燦爛,瓶身上繪著“喜上眉梢”,給人添妝,寓意很合適。雖無款識,但是行家都看得出是一件宣德年間的民窯精品。然而吃虧就吃虧在是民窯而無款識,所以要價便宜,隻要六十兩,被石詠砍價砍到五十,店老板還沒點頭,石詠卻也還在猶豫。

正僵持不下的時候,隻聽鋪子外麵一陣喧嘩:“來人,將這隻鼎作為‘證物’拖走!”

石詠向鋪子主人道了聲“麻煩”,轉身掀了簾子出鋪子。一看左近的山西會館門前,幾個差役正將前日裡見過的那隻“南朝鼎”用繩子捆著,往一隻平板車上挪。

旁邊有人在議論:“唉……趙老爺子原本想買隻鼎,如今看來,卻是買氣受了。”

石詠呆了片刻,趕緊走到差役身旁,大聲說:“差爺們小心些……對對對,這鼎的重心在這頭,扶這裡,千萬彆摔著它了。雖說是青銅的古物件兒,可也不能輕易摔著……”

聽著石詠這年輕小夥子在一旁囉囉嗦嗦,差役們大多贈他大白眼。偏生石詠指點得都對,差役們順利將這銅鼎扛上了板車,又將鼎牢牢捆紮在車上。為首的一名差役才說了:“小哥兒,借過!”

石詠壓根兒沒機會安慰這古鼎兩句,就見著古鼎被綁著從眼前經過。石詠依稀聽見這隻鼎極其無奈地歎了口氣,說:“怎麼又來了……”

看來因為這古鼎而起的糾紛,也不是頭一遭了。

早先他與武則天的寶鏡談起這座古鼎,寶鏡覺得雖說以前石詠隻能和親手修過的古物件交流,但是南朝傳下來的千年古鼎,俯仰於天地之間,這鼎本身便有了靈性,不同於寶鏡、金盤、香囊之類是主人的靈性附在器物之上,這隻鼎本身就是有靈的。

所以石詠才得以和這古鼎交談。

隻可惜,匆匆見過一麵之後古鼎便被卷入紛爭——要命的是,這古鼎還一副很有經驗的樣子……

石詠有些無語,趕緊去打聽事情的始末。

原來他私下裡找趙老爺子談過之後,趙老爺子真的請了好幾位研究金石的專家,最後眾人還是從銘文上入手,認定這鼎不是周鼎。

於是趙老爺子去找冷子興,要退了這隻鼎,拿回定金。

豈料冷子興卻說,當時雙方都看好了才交易的,如今趙老爺子提出來,就是毀約,毀約定金是不退的。冷子興還說了,若是趙家告官,他就要反咬一口,這生意做不成,他得讓趙家再賠上三千兩銀子,彌補他的損失。

雙方談到這個份兒上,趙老爺子的兒子趙齡石就勸自己老爹,要不算了,息事寧人,趙家最多損失一點兒子銀錢,還是彆和冷子興這種人計較了。

可是趙老爺子卻是個眼裡見不得砂子的,一氣之下,將冷子興告到了順天府。所以順天府才來了這些差役,將銅鼎拖去,作為呈堂的證物。

石詠聽了這前因後果,也頗替趙老爺子著急,隻盼著老爺子莫要被冷子興反咬一口。當下他腳步匆匆,往山西會館裡去尋趙老爺子——按照古鼎所說,這種案子大約不是第一遭,回頭趙老爺子若是能尋到關係,查一查金陵與京城等地的舊案卷,想必便能找到冷子興故意將一具“存疑”的古鼎充作“周鼎”,賣給他人騙取定金的證據。

哪知道他上了山西會館的二樓,找到趙老爺子住的那間房,剛要敲門,忽聽裡麵有個聲音冷冷地道:“這事兒,擺明了是你趙齡石做得不地道啊!”

石詠嚇了一跳,沒敢敲門。

在屋內說話的人,竟是冷子興。

可是千年的木瓜……這不科學!

石詠將木瓜托著,輕輕掂了掂,繼而又搖一搖,覺得這木瓜裡麵是中空的,而且能感覺到有什麼在輕輕晃動。

難道裡麵還有木瓜籽兒不成?

正在石詠專心致誌地研究這木瓜的時候,旁邊寶鏡和金盤竟吵了起來。金盤怎麼也不相信寶鏡說的,武皇竟嫁了父子兩任皇帝,“這不合禮法規矩啊,”金盤表示難以置信,“沒想到大漢數百年之後,竟也是這樣禮崩樂壞、世風日下的世道!”

武則天的寶鏡卻表示,你們漢代也好不到哪兒去,分桃斷袖的漢哀帝了解一下……兩件物件兒一言不合,又吵了起來,最終找到石詠,要他評理。

石詠正忙著木瓜的事兒,根本沒心思理會,隨口就來:“臟唐臭漢,二位半斤八兩差不多,大哥彆說二哥。”

豈料這一句將寶鏡和金盤全給得罪了,矛頭一起轉了過來,齊齊對準石詠,各種批判,將時下各種束縛女子的理學規矩罵了個遍。

石詠隻得繳械投降,連連道歉,心裡暗叫倒黴,這分明是時代的局限性,不是他的鍋啊!

等到寶鏡和金盤漸漸消了氣,兩隻物件兒竟又和好如初,不存半點芥蒂,自己去說體己話了。隻有石詠被劈頭蓋臉地訓了一頓,也不敢有什麼脾氣。

正在這當兒,他忽然發覺木瓜好像表麵有些什麼,立時將那一點點委屈全拋諸九霄雲外,伸手就取了一柄銅鑷子——他看見木瓜表麵,裂開了一條縫兒,裂縫的一端翹起,依稀可見織物纖維。

竟是用布裹著的!

石詠屏息凝神,旁邊寶鏡與金盤的交談他就再也聽不見了。他提起鑷子,穩穩地扡住裂縫的一端,小心翼翼地一點點揭開,果然這外麵緊緊包裹著的是一層布帛。布帛上依稀可辨密密的寶相花紋,整整齊齊地排列在布帛上。

原來這布帛帶有花紋的一麵朝內,素色的一麵朝外。天長日久,這布帛緊緊地貼服在“木瓜”表麵,而且顏色褪去,成了深赭近乎黑色。剛才石詠在燈下見到的花紋,其實是這布帛的花紋透到反麵,能看出的一點兒依稀痕跡。

石詠極其小心,一點一點地將那布帛揭開,儘量避免對織物纖維的任何破壞。

在這當兒,他不禁懷念起現代各種先進的科技手段。如果有紅外線光譜分析儀之類的設備在,他壓根兒不用像現在這樣盲人摸象似的去探索這“木瓜”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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