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54章(2 / 2)

他聽說榮國府璉二爺是自家恩人,心裡很是感激。

都說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近日因為儲位不穩的關係,忠勇伯府作為太|子姻親,幾乎門可羅雀,甚至端午節的節禮也少收了好些。京裡不少人家顯然對忠勇伯府避之不及。沒想到,這榮府的子侄不僅救了小兒子,而且還親自上門拜會。

“什麼?榮府璉二爺還帶了個咱們家的堂侄兒?”

輪到富達禮吃驚了。

在這三百年前的古代京師,外城夜間燈火稀少,深藍色天幕上的星星點點便看得格外分明。

石詠獨自背著手立在階下,仰著頭,透過自家院兒裡槐樹斑駁的葉影,望著眼前的浩瀚星海,任夜涼如水,一波一波地慢慢侵襲。

白天的時候,他在金魚胡同十三阿哥府邸後院裡,曾聽見一個清脆的少女聲音,當時不及細想,隻覺得那個聲音像是一下子就刻在自己心裡一樣。現在他一人獨處,才慢慢省過來:

——那個聲音,好生像他的小師妹。

石詠是學習古代工藝美術出身,在博物館裡工作的時候,帶過一個前來實習的直係師妹。

小師妹天真活潑,極得他們科裡上上下下的喜歡。然而她卻總是纏在石詠身邊,求他指點修補古時器物的種種訣竅。

石詠那時卻覺得師妹很聰明,一點就透,不用自己怎麼指點才是。他有個壞毛病,一旦需要修複的古物件兒上手,他往往會聚精會神地坐在桌子跟前兩三個鐘頭,都不帶挪窩的,自然根本記不起還有人候在他身邊,等待他講解。

於是就這樣,石詠自己忙起來就渾忘了所有,待抬起頭來的時候,見到小師妹竟然也沒挪窩,依舊坐在身邊,望著自己手裡的器物,眼裡亮晶晶的。

後來實習結束,小師妹畢業後在一家設計事務所找了份工作,聽說順風順水,薪水也很優厚,和他們這些苦哈哈的研究員自然沒得比。漸漸地,她也就和石詠再沒聯係了。

和小師妹相處的整個過程其實沒起過半點波瀾,日子就如流水一般地過,甚至同事們從來都沒拿他們兩人開過玩笑。

因此石詠也沒想到,自己身在這樣遙遠而孤寂的時空,竟會因為一個聲音,一句話,便將那些久久深埋在心底的往事全部回想起來。

他擁有一雙慧眼,能認出那些被歲月塵封的老物件兒所擁有的價值;他也有一雙巧手,能讓這些老物件兒重新煥發青春。

可是於他自己,石詠卻很清楚,他還不具備好好去照顧一個人,愛一個人的能力。在感情這件事兒上,他是個十足的呆子……

*

到了和楊掌櫃約定的日子,石詠帶弟弟喻哥兒去了琉璃廠。

這時的琉璃廠早就和明代燒造琉璃的廠子沒什麼關係了。因為滿漢分城而居的緣故,滿洲大族世家大多居於四九城裡,漢官則大多住在外城這琉璃廠附近。此外,各地會館也都建在琉璃廠左近,各地進京趕考的士子在備考時也喜歡到此逛逛書市。如今的琉璃廠已經彙聚了京城最大的書市,現出那文風鼎盛,文士薈萃的麵貌。

石詠先帶了喻哥兒去鬆竹齋見楊掌櫃。

喻哥兒很懂事,石詠隻教過一回,他見到每個人便都似模似樣地行禮。旁邊楊鏡鋅見了,登時怨念滿滿,盯著石詠。石詠嘻嘻地笑了兩聲,伸手抹抹後腦,心想這楊掌櫃估計到了現在還在後怕呢!

他們在鬆竹齋裡逗留片刻。倒是白老板將石詠拽到一邊去,低聲告訴他:“陸爺托人帶了話,他最近有事,不在京城,養心殿造辦處的事兒,得先往後押一押……”

石詠一聽,就知道是雍親王上回說了十六阿哥“隨扈”的事兒了。

“……陸爺說了,這事兒他說到做到,隻是現在不得功夫罷了!”

石詠聽了白老板的話,也不知是十六阿哥本人原話,還是白老板的演繹。這位十六阿哥在曆史上似乎混得不錯,“九龍奪嫡”裡也沒見他站誰的隊,看著好像一直碌碌無為,末了竟然還得了個鐵帽子王爵,開開心心地活了一把年紀。

像石詠這樣隻見過一麵的小人物,十六阿哥竟然也還記著,並且叫人來傳話。石詠因此對這個“陸爺”印象還不錯。

石詠謝過白老板,帶著詠哥兒,隨著楊掌櫃,沿著琉璃廠大街,拐進椿樹胡同,走不多遠,便聽見院牆裡傳來朗朗的讀書聲。

這可比那天在石家族學外麵聽見的嘈雜吵鬨要好多了。石詠倒是沒想到,在那樣熱鬨的琉璃廠大街背後,竟然有這樣清淨讀書的去處。

“我先跟你打個招呼。”楊鏡鋅背著手,一麵走,一麵說,“這位薑秀才教書,說好的人覺得非常好,也有人覺得他不怎麼樣的。我隻做個引見,具體如何,你們哥兒倆自己定奪!對了,薑秀才那裡,他也要看眼緣的。”

石詠一聽,也覺得好奇,這位薑夫子,竟然還能是個毀譽參半的人物?

楊鏡鋅繼續:“對了,他要的束脩也貴些,啟蒙是一兩銀子一年,讀‘書’是二兩,‘經’是三兩。這個比彆的館都要貴些,你們要有些心理準備。”

喻哥兒在一旁聽得雲裡霧裡,石詠卻在心裡飛快地算開了。

時人一般都是四五歲啟蒙,七八歲讀完“四書”,再花上個幾年時間讀完“五經”,學習八股製藝,便能參加科考了。如此算來,喻哥兒要讀到能考秀才的地步,光在這束脩上,就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但若是喻哥兒聰明,學得順利,在二十之前能考中生員的話,就有機會能考進八旗官學。進了八旗官學,再往上進學考試,相對會容易些。

說話間三人就到了小院門口,楊鏡鋅敲敲門,就有門房模樣的人過來開了門。楊掌櫃大約是熟人,而且事先打過招呼,他們很快便進入了院子裡。

剛才石詠在外麵聽見的朗朗書聲,就是從這間院子的正廳堂屋裡傳出來的。讀書的,大多是十歲上下的孩子,比喻哥兒大了不少。喻哥兒見了,再沒有在家時候那一副皮猴樣兒,反倒往哥哥身後縮了縮。

裡麵薑夫子迎了出來,先與楊鏡鋅見禮,轉過來望著石家兄弟倆。

喻哥兒往哥哥身後躲了躲,探出半個頭,烏溜溜的一對眼正望著和藹的夫子。石詠心裡歎氣,知道喻哥兒積習不改,對陌生的人和事總喜歡這樣躲起來“暗中觀察”。

“這就是石喻吧!”

薑夫子大約三十五六歲的年紀,見到喻哥兒既好奇,又有些害羞的樣子,當即探身彎腰,衝著喻哥兒笑著指指自己:“我姓薑,他們都管我叫薑夫子!”

石詠在旁,一下子感受到了這位夫子的不同:這位夫子竟然一點兒都不凶,看上去沒有多少為人師表的……嚴厲。可是不凶的夫子,學堂裡的皮猴都皮起來的時候,夫子又怎麼壓得住?

“你叫什麼?”

薑夫子非常柔和地問。

石詠在家教過石喻,這會兒喻哥兒聽見人問了,趕緊從哥哥身後轉出來,衝夫子行了一禮,老老實實地回答:“薑夫子,我叫石喻!”

薑夫子便即起身,衝石詠點點頭,示意他覺得這孩子不錯,算是合眼緣。

接下來楊鏡鋅告辭,留石家哥兒倆和這薑夫子詳談。

薑夫子將石詠和石喻帶到他教蒙童的後一進院子裡。石詠這邊將石喻的水平說了說:說實話,喻哥兒還沒怎麼好生啟蒙,如今隻是讀了兩本蒙書,識了幾個字,並且開始習練書法。

“已經開始練字了?”薑夫子一下子很感興趣,轉身取了紙筆來,遞給喻哥兒,笑著鼓勵他:“聽說你字寫得不錯,可願意給夫子寫一個看看?”

喻哥兒點點頭,抓了筆,一本正經地拉開架勢,在紙上寫了個“永”字。

世人都知這“永字八法”是練字的起點,而喻哥兒雖然彆的學得還不多,這個字卻真寫得有模有樣。薑夫子見了,都免不了目露驚異,將喻哥兒好生讚了兩句。

喻哥兒開心至極,轉臉就朝哥哥笑著,那意思是說:哥,你看我沒給你丟人吧!

“夫子,我弟弟的天資其實不錯,隻是學什麼全憑興趣,有興趣的事兒,就能一頭鑽進去學,要是不感興趣,就總是偷懶犯困……”

石詠向薑夫子解釋了弟弟的脾性。

薑夫子點頭笑道:“那再好不過了!”

石詠聽楊掌櫃說過薑夫子的履曆,知道他十幾年前就中了秀才,可不知怎麼的,始終沒法兒再進一步,總是與舉人無緣。後來無意中發現有一份教書的本事,有些皮孩子,彆的夫子收拾不了的,送到他這裡,反而慢慢能坐定了讀書了。久而久之,他便也絕了科舉進學的心,開館授課,教書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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