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詠心內矛盾,一時盯著喻哥兒沒說話。喻哥兒“刺溜”一聲,已經從板凳上溜了下去,跑到院子裡去玩兒了。
石詠一下子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挫敗感。
都說長兄如父,可是陡然發現自己要教導這點兒歲數的一個孩子,石詠這才發現,他其實遠未做好準備。
難道就這樣放棄嗎?
石詠坐在屋裡,默默思考了許久,突然起身,去取了昨兒買給喻哥兒的筆墨紙硯,自己去舀了溫水將湖筆筆尖化開,又在那隻銅硯台裡研了墨,取了紙筆,在紙麵上寫下一個大大的“永”字。
身為一名文物研究員,石詠的古代工藝美術功底紮實而深厚,繁體字根本難不倒他,而他本人的書法造詣尤深,一手顏體小楷,在整個博物館裡都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
而這個“永”字,既是他名字的一部分,也是他學習書法的起點。
石詠屏息凝神,一個完美的“永”字便落在紙麵上。
與此同時,石詠用餘光可以看見喻哥兒已經跑了回來,正趴在門邊,暗中觀察,偷瞧他這個哥哥在做什麼。
越是如此,石詠越發做出一副聚精會神、樂在其中的樣子,望著自己親筆寫下的永字歡喜讚歎,仿佛舍不得撒手。
“大哥,你在玩什麼?”喻哥兒再也忍不住好奇心,衝進來,小身體吊在石詠的胳膊上,“好玩兒嗎?”
“好玩兒,當然好玩兒!”
石詠一本正經地引導:“隻不過要掌握這玩法,並不容易,要下苦功夫的。你……行嗎?”
說罷還瞅瞅喻哥兒,仿佛有點兒嫌棄。
喻哥兒登時一抱石詠的左臂:“大哥,喻哥兒不怕苦,這麼好玩兒,你教教喻哥兒吧!”
“真的嗎?”石詠故意問,“你大哥在這上頭可是非常厲害,無人能及的,要是教出來的弟弟給大哥丟人,那該如何是好!”
石喻一下子就急了,抱著石詠的胳膊哀求起來……
晚飯之前,石大娘與王氏都到石家哥兒倆的房門口看過,破天荒地見到喻哥兒竟老老實實地坐在房裡,屁股黏在板凳上,雖然折騰了滿手的黑墨,可如今已經能穩穩握住竹筆了。
妯娌兩個,相視一笑,一起下廚忙去了。
*
於是,石喻就從此這最基本的書法之道開始,一麵學書,一麵認字,開啟了他的啟蒙之旅。喻哥兒悟性很好,學得很快。可是幾天後石詠卻漸漸擔心起自己的水平——畢竟教蒙童,他並不是很專業。
正當石詠琢磨著出門去附近幾所學塾裡看看的時候,門外忽然有人敲門,有個清朗的男人聲音在外麵問:“請問這裡是石家麼?”
石詠過去開門,見門外站著個二十不到的年輕人,錦袍玉帶,衣著全是一派富貴氣象,且又生得唇紅齒白、相貌堂堂。石詠卻不認得,開口問了一句。
隻聽對方溫和有禮地答道:“在下姓賈,名璉。聽人說,貴府上藏有二十把名貴的寶扇?”
“咦,你怎麼知道我排行第二的?”賈璉笑得溫和,看上去很容易與人相處。
石詠立刻啞了,頓了片刻,才想起來個借口:“曾經見過二爺成親時的盛況,聽路人說起,這才曉得。”
當即成功地圓了過去!
賈璉聽人提起他成親的事,一下子也笑得眉眼彎彎,伸手就搭在石詠的肩膀上,爽快地說:“走,爺請你去喝茶!”
這璉二爺對茶樓食肆的要求,比冷子興要高出不少,兩人一直走到虎坊橋,拐了向北,快走到廠甸那附近了,賈璉才找到一家熟悉的茶樓,當即進去,找了個臨窗的位置,與石詠兩人一道坐下。
時近端午,家家戶戶在準備過節用的粽子、菖蒲、艾葉、五毒餅之類。廠甸這一帶本就商鋪雲集,此時更是人來人往,極為熱鬨。
賈璉與石詠坐下,問起石詠的家世,多少起了些敬意:“石兄弟,莫不是貴府上,就隻你一個男丁撐著?”
石詠點點頭。他弟弟石喻年紀太小,還未成丁。
“這可還挺辛苦!”賈璉對石詠很同情,抬手給他斟滿了茶碗。
而石詠對賈璉的第一印象還不錯。
在原書中賈璉就是個貪花好|色的標準紈絝,可到底也有那重情重義的一麵,在賈赦奪扇一事上也曾經開口為石家說公道話,為此還挨了他爹賈赦的一頓好打。
石詠當即抬起茶碗,恭敬說一聲:“謝璉二爺!”
賈璉一揮手:“一盞茶,謝什麼謝,對了,你家那二十把扇子……”
石詠趕緊解釋:“二爺這是聽冷世叔說的吧。我家的東西我自己知道,那幾把扇子,不是什麼值錢東西,不過是祖宗給後輩留的,算是個念想而已。”
不值得二爺惦記!——石詠在自己肚子裡補上這話。
賈璉卻一搖頭:“話不能這麼說!你年輕識淺,又是天天見慣的東西,自然不覺得值錢。可沒準兒拿出來,給那古董行的行家鑒賞鑒賞,卻發現是古人真跡呢?”
他說得誠懇:“石兄弟,我見你家並不寬裕。這世道說難不難,說容易也絕算不上容易。你何不乾脆拿幾把扇子出來,換些銀錢,你家中寡母寡嬸幼弟,有了這筆錢,大家也都能過得輕省些。”
這番話,還真是站在石詠的角度上為他考慮。
石詠歎了口氣,轉臉往窗外看了看,這才回過頭來,盯著賈璉,說:“實不相瞞。這是祖上傳下來的,祖宗有遺訓,說了不許賣的。再者我自己有手有腳,世道雖然不易,我還勉強能撐起這個家,實在不打算變賣祖產。請二爺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