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憐她年幼失怙,湛雲葳記憶裡,山主爹爹待她視如己出,耐心教導比親生孩子湛殊鏡更甚。也因此,幼時長琊山一直有她是山主私生女的傳言。
山主夫人與山主是靈山聯姻,沒甚感情。但因這些流言碎語,她看雲葳的眼神時常複雜,雖不至於苛待她,卻也隱有怨氣。
以至於這麼多年,湛殊鏡也對她始終懷有不小惡意。
這位兄長一直覺得,若非湛雲葳母女,他的爹娘定能和睦不少,他爹也不至於把大半心血分給她一個養女。因此在湛雲葳尚未覺醒禦靈師天賦時,他總是偷偷欺負她。
湛雲葳從不告狀,也不哭。
他如何欺負她,她隔不了多久,總會想到辦法報複回去,次次氣得湛殊鏡牙癢癢。
沒人時,這個惡劣的義兄,就擰著她粉雕玉琢的臉:“凡人臭丫頭,你是不是根本不會哭,這樣都不哭。”
他不知道的是,他後來戰死,不哭的少女幾乎為他流了半生的淚。
為靈域百姓與他,討回了一個公道。
但湛雲葳想要的從來不是公道,她隻想要該活著的人好好活著。
該死的人,通通墜入無間地獄。
杯中水輕漾,少女的容顏在水中暈開,五月的靈域,比人間更熱。
其實湛雲葳對升平六年的許多事,印象已經模糊。但湛殊鏡那番話,讓湛雲葳記起自己回到了哪個節點——
湛殊鏡說,昨日,那王朝鷹犬又殺了不少靈域平民。
還說,裴玉京因救人,被收監關在了詔獄。
這件事湛雲葳印象很深刻,三年前,越家背棄靈山盟約,投靠王朝,為陛下效力。
天下子民無不唾罵越家,不齒其諂媚行徑。
偏偏越家自此平步青雲,一舉成為王朝新貴。
比起如今撐得辛苦的靈山世家,越家如魚得水,大公子越之恒甚至成了徹天府新一任掌司。
此人掌酷吏,弄權術,殺平民。
徹天府更是在民間橫行霸道,百姓莫敢言。
越之恒昨日奉陛下命,抓捕誅殺一眾還未徹底異變的平民。
裴玉京出手救下大部分人,卻也因此觸怒陛下,將他關押。
不料今日一早,王朝給長琊山遞話,公主請湛小姐入宮一敘。
婢女白蕊抱著一捧菩提蓮進來:“少主讓奴婢幫著小姐梳妝換衣。”
當然,並非盛裝打扮,而是往素淨靠。
當今陛下就明繡公主一個女兒,寵愛有加,以至於明繡性子跋扈。莫說世家小姐在她麵前唯唯諾諾,連王親貴女,也得小心討好。
湛雲葳搖頭:“不必,就這樣去。”總歸公主怎麼都不可能看她順眼。
白蕊猶疑地看著小姐身上的妃色海棠羅裙,其實這羅裙倒並不出挑,出挑的是小姐那張不用裝點、就過分出彩的臉。
白蕊歎了口氣,也是,這張臉穿麻布也沒用。
*
辰時三刻,湛雲葳來到了王宮。
湛殊鏡隨行,倒並非為了送湛雲葳。湛家世代是符修,擅長製作靈符,與王朝一直有生意往來。此次湛殊鏡前來,是為了親自往王宮送一批重要靈符。
兩人要去的方向一南一北,雲葳要去公主的宮殿,湛殊鏡則去司天監。
掀開轎簾,湛殊鏡沉沉盯著她的背影,忍不住嘴賤道:“若實在心疼牢中那人,劫了獄,可不許往長琊山帶。”
周圍一眾長琊山跟來的靈修,聞言眼皮抽了抽。
湛雲葳頓住腳步,歎了口氣,回頭朝他走來。
她從袖中掏出一張結界符,隔絕外麵的聲音:“湛殊鏡,你附耳過來。”
“做什麼?”湛殊鏡眯眼看她。
“我有話和你說,你不聽就算了。”
“……”到底抵不過那點好奇心,他湊過去,蹙眉不耐道,“講。”
雲葳彎了彎唇,順著他的話,低聲在他耳邊道:“劫獄哪裡夠,我此次去,定與裴玉京私奔,三年後回來,孩子就管叫你舅舅。”
少女氣息落在耳畔,又輕又軟,泛著點點癢,令他微微失神,幾次想要退開。待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麼,湛殊鏡怒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