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國之後,沈初雪的日常依然是訓練。
她和馮歌的進度跟其他人不太一樣,她們倆常常單獨訓練。
沈初雪在蘇致和父母聊天時,總是顯得自己很輕鬆很厲害,告訴他們自己又進步了,卻沒說為了進步,經曆了怎樣艱辛的過程。
她向來不喜歡說這些,說一遍就好像重新經曆一遍那種咬著牙堅持的痛苦,又讓父母親人跟著擔心,沒什麼好處。
她就這樣默默堅持下來。
這樣堅持的不止沈初雪一個人。
馮歌身上有傷,但從全錦賽之前,到集訓,再到現在,她自打重新歸隊,就沒因為傷病要求過任何特殊對待,哪怕她知道自己進入決賽的希望渺茫,也要表現出最好的狀態。
進入七月,沈初雪正和馮歌分彆站在訓練室兩頭,麵對麵地訓練,忽然看到馮歌痛苦地蹲坐下來。
她和教練們飛奔過去:“怎麼了,傷到腰了嗎?”
“腳腕兒。”馮歌倒吸著冷氣道,她的腳腕也有舊傷,解開緊纏的繃帶後,露出紅腫的腳踝。
這下所有人都想倒吸一口涼氣,就要出發去倫敦了,馮歌要是在這時候出點岔子……
沈初雪擔憂地看著馮歌,匆匆趕來的隊醫給她噴了藥,初步處理,又把人帶去醫院做進一步檢查。
她旁觀著短短時間內發生的一切,連日來高壓訓練下的情緒終於有些繃不住,用手撐著額頭走到一邊,閉眸平複情緒,呼吸還因為剛剛的運動和起伏的心緒有些急促。
趙欣怡籲了口氣,知道這些日子沈初雪被壓抑得狠了,馮歌又突然這樣,情緒上一時繃不住也正常,特意給了她一些時間去平複。
她等了一會兒,卻見這小姑娘還沒冷靜下來,忍不住開口道:“過來繼續訓練吧。”
沈初雪吸了吸鼻子,一時沒動。
“過來,歸隊!”趙欣怡嚴厲起來。
沈初雪沒辦法,抹了兩把眼睛。她不喜歡在教練麵前哭,剛剛情緒上來,一下子沒忍住,這會兒也不知道眼睛有沒有紅。
她站到趙欣怡對麵,本來就隻有她和馮歌兩個人的隊伍,現在馮歌去醫院了,所謂歸隊也就隻有她一個人而已。
趙欣怡看到她的眼圈和鼻尖,這才知道,她剛剛沒動是因為在哭。
當教練這些年,不是沒見過被訓哭的,彆的不說,黃靜美就整天哭哭啼啼,她對選手的眼淚早就有了免疫力,該狠心的時候管她怎麼哭,就得狠下心去訓練。
但沈初雪實在不常哭,她是很堅強的一名選手,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就是她去省隊不久,這孩子還沒適應個人項目和訓練強度,強撐著訓練,最後居然鬨到高燒暈倒的地步。
那會兒趙欣怡嚇了一跳,又覺得自己這回的眼光不會錯,單憑這股認死理的勁兒,就是塊當運動員的料子。
何況,沈初雪長得實在漂亮。趙欣怡看著她微紅的鼻尖,心裡又酸又軟,真想安慰兩句讓她去休息算了。
可是不行。運動員最渴望的奧運就要到了,現在不是她心軟的時候。
趙欣怡強迫自己狠下心,肅然道:“立正!向左轉!”
沈初雪努力壓下心底的負麵情緒,聽話地按照口令,立正,向左轉。
“抬頭!告訴我,上麵寫了什麼?”趙欣怡的聲音在寬闊而有些空蕩的訓練室裡回響。
沈初雪抬頭去看。
為了適應藝術體操的各類拋接、跳躍動作,這裡的訓練室都很高,空間寬廣,一麵牆裝了巨幅落地鏡,教練讓她看的是落地鏡對麵那堵牆。
這是訓練室的一麵白牆,有些年頭了,半舊不新,因為每年修繕,還維持著白色。上麵用紅油漆刷了四個板板正正的大字,被突出的承重柱分成兩爿,左邊寫著“為國”,右邊寫著“爭光”。
沈初雪剛剛壓下去的淚意又有些上湧,她望著這四個大字,咬了咬唇,低聲道:“為國爭光。”
“大聲點!”趙欣怡厲聲道。
“為國爭光!”
“這就是正在做和接下來要去做的事,記住它!”趙欣怡跟她一起看著那麵牆,“隊長的堅持,那麼多青春汗水的付出,為的是你們個人的榮譽嗎?不!”
“為的是什麼,一直寫在你們每一間訓練室的牆上,現在,你還要把它寫到你的心裡!”
沈初雪久久仰望著,鵝蛋般光潔瑩潤的臉頰上,滾落了一滴熱淚。
她想起從少體校開始,確實每一間訓練室都會有這四個字。
在少體校,大紅的宋體字被貼在玻璃窗上,像四朵窗花,每回她開窗關窗時都能看到;省隊和這裡一樣,寫在落地鏡的對麵,不僅正麵可以看到,對著鏡子練功時,也能看見鏡子裡的倒影。
因為每天都能看見,所有人都習以為常,這四個字從她們進來時就已經在那兒了,一直不曾變過,誰也不會去特彆關注。
現在想想,那些付費入場的體育館裡,就沒有這四個字。原來是專寫給她們這些要出去比賽的專業選手的。
“越臨近比賽,壓力越大,但你隻要時刻記著這四個字,你就會知道你現在該有什麼樣的情緒態度,你就會知道,該怎麼麵對接下來的比賽。”趙欣怡緩緩道,“這是你接下來遇到任何困難時的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