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沒有殘廢著或是橫著出來,都得感謝他祖上八輩子積德,娶了公主。
朱祁鈺自問,比起倒黴的石姐夫,他這個親兄弟雖然姓朱,在皇兄心裡地位要更重些,但顯然,跟真正的‘龍之逆鱗’比,還是差到十萬八千裡外去。
那還說啥?叫先生就先生唄。
這是保榮華,甚至是保命啊,不寒磣。
然而今天,注定是不尋常的一天。
就在朱祁鈺給自己做好心理建設,但還沒來得及開口前,就聽得身後於侍郎先開口了。
於謙聲音不高不低,語氣不卑不亢,清沉如玉片嗡鳴:“王太監,陛下召見,勞煩通傳。”
朱祁鈺當即忍不住轉頭。
年輕親王的驚訝,一時掩蓋不住,像是清淺泉水裡的活潑紅色遊魚一般清晰可見。
於謙毫不費力,就能從郕王眨巴了兩下的大眼睛裡讀出他的心聲——
你叫他什麼?王太監?
平心而論,這會子太監並不是啥罵人的詞兒,就是個中性的官職描述。但,但,但……
如朱祁鈺方才所想那般,這宮內宮外,因皇帝稱王振一句先生,其餘趕著他叫爹和爺爺的人多而且多。
便是有些骨氣的朝臣,實在叫不出‘翁父’這種不要臉的認賊作父稱呼,但為了自身官職與性命安危,當麵也得敬稱王振一句內相(宦官又稱做內臣,故而宦官首領放尊敬了可捧一句內相)。
最不濟,最起碼,也得是一聲和緩的王公公吧!
王太監,這可是數年不聞的新鮮稱呼。
於是朱祁鈺聽到這個名詞後,是下意識轉頭,有些不可控製地呆望於謙怔了怔。
鴉羽似的眼睫,緩慢眨了兩下,似是要把這位傳說中的於侍郎看的更清楚些。
兩息後才回神,不由又轉頭看王振。
在朱祁鈺看來,‘王太監’這三個字以及於謙如修竹般肅立的身影,就像是竹藤在王振臉上狠狠抽了一下似的,讓他臉色當即變了,透出憤恨的紅色來。
王振臉上露出一抹顯而易見的殺意。
“大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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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部。
尚書鄺埜聽聞皇上忽召於謙,也忍不住擔憂沉吟。
齊汪性子急,忍不住遊說鄺尚書趕緊找找關係準備好撈人。
“大人,廷益這些年不在京中,到底沒有親見,可王公公的行事,你我不清楚嗎?”
正如朱祁鈺會想起跟他身份相仿的倒黴宗親一樣,朝臣們自然對同僚們的遭遇更有切膚之痛——
之前有一位大理寺少卿薛瑄,就是因為見了王振沒拜沒奉承,王振當即記仇,沒多久就把薛少卿整到了錦衣衛北鎮撫司詔獄中去,差點搞死。
差點搞死,都是薛大人福大命大。
其餘人可就不是差點了。
齊汪聲音澀然傷感:“大人還記得劉公嗎?”
鄺埜眉目間也浮現出沉痛之色。
齊汪說起的劉公,是從前上書直言過王振擅權的翰林劉球。
擅權兩字直戳王振心窩,很快,劉球就被抓進了詔獄,不日身死。
隻是,並不是經過法司定罪死在刑場上,而是在某個深夜死在了錦衣衛的牢獄。且是被殘忍肢/解,死無全屍,家人最終隻得到一條手臂安葬。
至今,齊汪閉上眼,眼前還能清晰浮現出劉球之子劉鉞捧著父親手臂而去的身影。
那一日同僚殘軀上落下的血色,在他心頭從未褪過,紅的刺目錐心。
然而,就算一位翰林受私刑死於獄中,也隻是像水落入水中,再沒人提起。
“總不能讓廷益如劉公一般。”
*
“大膽,你……”
這是王振要對於侍郎發飆。
“梆!”
這是有人的頭遭了殃。
在場諸人(包括廊下負責守衛帝王的錦衣衛),都錯愕見到一道黑影‘嗖’飛過來,精準砸到了王公公頭上。
“哎喲!”王振抱頭痛呼。
薑離還保持著投擲的動作,就聽6688誇獎道:“準頭不錯誒。”畢竟係統也不給用戶加什麼武力值,這屬於她自帶技能。
薑離心情好點了,笑眯眯謙虛:“基本操作。”之前她在學校裡鉛球比賽還拿過第一名呢,看來工作幾年也沒生疏。
薑離扔出去的是敲鐘用的銅杵。
金鐘玉磬,於皇家都是宗廟祭祀、朝會的重要禮器。
如今殿內就擺著幾個小型的鐘磬。
這還是薑離開啟皇帝模擬人生任務後,不適應身邊烏泱泱都是宮人,且眼角眉梢時時注意著自己的舉動。
於是就令專管皇城金銀珠寶的內承運庫送了幾個過來,平時屋內並不留人,要喚人的時候就敲一下。
其實,她本來想要個木魚敲敲,除了喚人,順便還能積攢功德。
但無奈木魚聲不夠大,隻好作罷,換了分量十足,音質清亮悠遠的鐘磬來。
方才薑離從窗後看王振的舉止,越看越覺得欠,越看越覺得手癢。
她低頭看了看手裡精巧的明代禦用茶盞,輕輕放下了。
不值當。
薑離環顧四圈,很愛惜財物的挑了這根頗有分量,又摔不壞的銅杵。
杵,也就是棒槌。
棒槌砸棒槌,最合適不過了。
*
頭被砸的嗡嗡作響,白天就見到星星的王振並沒有當即惶恐請罪,隻是疑惑又委屈地看向皇帝:陛下這是想砸彆人失手砸成了我?
朱祁鈺的眼神也多了幾分驚恐:啊,病了的皇上看起來好暴躁,竟然還錯手砸到了他的王先生!
薑離看懂了他們的眼神。
心累。
做個人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