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手中初稿那令人安心的厚度,以及茹大夫這種過人的科研態度,薑離和高朝溪很快告辭,表示:種痘術何時算是完善可以推廣於民間,全由茹大夫說了算。
於是直到景泰元年秋,茹大夫送來了消息。
書已成。
從去年臘月到今年秋天——一整個四季輪回。
種痘術最後一章《天時》的資料,終於收集完備。
彆院燈下,茹英芝落下最後一筆的瞬間,心中竟然是奇異的平靜。
抬頭與對麵幫她校正書稿的女兒相視一笑。
從明日起,她們的生活估計再也不會消停,將要走進一種陌生的日子裡去了。
茹英芝起身,看向外麵皎皎月色。
哪怕對著天地神佛,都能坦然起誓:她已然窮儘畢生之力。
她對得起自己的醫者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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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可能!”同行相輕既是俗語也是真理。
比起旁人,太醫院的太醫反而是最難相信接受這個消息的——他們一個個都是家傳的國手聖醫,都不敢想能解決天花瘟疫,一個普通的民間女醫能做到?
然而他們準備的所有質疑,在事實麵前,終究像是被卡住脖的鴨子一樣啞然。
事實勝於雄辯。
茹英芝呈上的不僅僅有‘民間誌願者’的種痘成功案例,甚至還有她自己的孫兒孫女。
她今年剛過四十歲,家中兩個孫輩正好都是三四歲的年紀。
高東家並沒有要求她這樣做,但茹英芝依舊做了:這是她為醫者的自信。若是連自家孩子都不敢種牛痘,怎麼能說服天下談天花色變的萬千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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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泰帝自得了這個驚天喜訊後,一直是容光煥發。
哪怕表達對太醫院不滿的時候都忍不住笑意:“太醫院自家向來都是京城裡的笑話,倒還有臉指摘旁人。”
薑離捧著梨汁聽著:是了,當日她整治光祿寺的時候,就聽過傳說中各個不太行官衙的小歌謠,其中就有‘光祿寺茶湯,太醫院藥方’,還單押了。
朱祁鈺打小長在宮廷,跟太醫院接觸不少:“哪裡指望他們真的治好病,開的藥方吃不死人就罷了。”
薑離想到不少野史中明朝各位皇帝死因:嗯,難說。
此時朱祁鈺興衝衝道:“該請茹大夫入太醫院為官,教授諸醫官、醫生、醫士種痘術,將來好推行至天下各省。”
這樣的功勞和醫術不入太醫院,那現在太醫院內坐著領俸祿的,該通通削成白板,回家吃自己。
隻是……“皇兄覺得給幾品官職合適?”
太醫院正式編製的官員其實很少:一把手院使一人(正五品),院判二人(正六品)。其餘的就是正八品的禦醫,定額也隻有十八位。
其餘的醫官、醫生、醫士,其實都是沒有實品的,旁人可以敬稱一句太醫而已。
薑離伸出了一個巴掌。
朱祁鈺眼睛微微瞪大了些:“五品?”
隻有院使是五品。
薑離用一種理所應當的語氣道:“這是天花哎,給五品是因為太醫院最高隻有五品,而不是茹大夫功勞隻得五品。等種痘事推廣開來,實有效驗,再加官賜爵也是應有之義。”
朱祁鈺:也是!這是天花瘟疫啊!
他還未及說下一句話,薑離就已經預判??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她將清甜的梨汁一飲而儘:“言官禦史也好,太醫院的太醫們也好,若有異議——就來找朕提。”
“朕最喜歡聆聽百官心聲了。”
之後懶洋洋道:“彆說,自從不與言官打照麵,日子還著實有點無聊。”
然而,直到聖旨明發,吏部走完所有公文流程定【茹英芝為五品院使,談物柔為六品院判】後——也沒有一個言官主動來到西苑,勇敢向太上皇表達‘民間女醫不經太醫院提舉司考選即授官,不合規矩禮法’的意見。
薑離望著清靜的門戶,忽然懂了那句:唉,無敵是多麼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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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旨到宅那日,談家備考的兩位學子看著母親和妹妹懵掉了:本來頭懸梁錐刺股備考來年會試,想要考個功名給妹妹撐腰呢。
結果我娘和我妹先當上五品六品官了?
他們哪怕考個狀元,最開始也隻能是七品翰林,而且他倆對自己很有認知,狀元啥的不用想——那要不,科舉先放一放,去幫無暇分身的母親和妹妹打打嘴仗?
要知道給幼童種痘,尤其是種的還是牛的痘疹,許多不通醫學的百姓都下意識排斥,甚至因為對未知的畏懼,認定這是歪理邪說:人跟牛怎麼一樣,簡直是草菅人命!
談家世代為醫家,自家孩童也都中了牛痘,對外頭許多詆毀之言便甚為憤怒。
於是把科舉的文章先一扔,擼袖子準備寫醫學論文。
然而文章還沒有寫成,也沒有出去與人辯論,便似乎用不到了——
宮中傳出消息。
三歲的皇子,未來的皇儲朱見深,即將接種牛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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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離沒有理會來跟前哭哭啼啼,不舍得兒子去種什麼牛痘的周貴妃。
天下沒有一個幼童,比朱見深更適合種牛痘。
這也是他若為帝王,應經之路。
聽高朝溪提起未來一月照顧大皇子的人選,薑離道:“沒有生母照顧也無妨,有他素日熟悉的宮人照看就是。”
沒有心不甘情不願的周貴妃去現場瞎指揮,對孩子的種痘估計還更有益處。
高朝溪歎口氣:“種痘術到底是從未有過之事,大皇子身邊的宮人,也有不少畏懼避事的。”或裝病,或尋關係,想離開大皇子身邊,不想一起被關進種痘院去。
隻聽她繼續道:“倒是有一位姓萬的宮女,生怕無法跟進去照應,特意來求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