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離睜開眼的瞬間,已經露出了在係統空間內演練過後的笑容。
力求洗掉之前多年太上皇痕跡,轉換成一個‘溫良恭儉讓’的乖孩子。
隻是笑容有點浪費。
身畔眼前皆空無一人,隻有一片湛藍如水的天空,目之所及除了天空還能見遠山疊翠,春光明媚鳥鳴啾啾。
與之前在明朝甫睜開眼,便有立體環繞嘈雜人聲‘陛下醒了!’‘可是龍體有什麼不適?’‘快請王先生!’不同——
這回她身旁並沒有圍著人。
不過餘光能看到不遠處,身著宦官宮女服色的人影在走動,十分從容有序。
看來這次,並不是‘皇帝’驟然暈倒她才過來。
她在腦海中隨口問6688:“你們每次載入的情況都不同嗎?”
寂靜,無聲。
薑離發現了最大的不同:6688似乎還沒有跟過來,而且到新世界的係統提示音也沒響起。
於是她暫時沒有動身體,隻是視線緩緩移動,打量著身處的環境——
此時她正半臥在一張躺椅上,身上還蓋著一張小絨毯,顯然是小憩狀態。
此處也並非什麼宮殿內部,而是一間連著亭子的半開小閣。
亭閣隔斷之處,懸著大幅的羅綺與珠簾。
在大明呆了十多年,薑離不是沒見過好東西的人,但依舊被這比春光還要清豔的珠光閃了一下。
但在薑離看來,這哪裡是珠光,簡直是不祥的預感變成刀光直刺過來。
隻能在心裡勉強安慰自己:可能劉禪全部家當都掛在這兒了,準備隨時當了給相父當軍費。
旁邊精巧紫銅炭盆裡忽然發出的“辟哩”火聲讓薑離下意識看過去——
哦豁,完蛋。
薑離放棄了自欺欺人。
並不是為這春日還點著炭盆的浪費,而是這炭‘胡桃紋、鵓鳩色’,分明是最上等的宋朝禦用爐炭(太上皇生涯還是提升了眼界),更彆提旁邊雙金獅子小香爐中插著的線香——
這些都不會是三國時期能有的物件。
薑離一把掀起身上的小絨毯坐起身。
深吸了一口氣,才走到窗旁,細看外麵風景。
方才剛睜眼她就覺得眼熟,現下站在這裡,看著江水浩蕩,山脈起伏更加確定。
這山她見過,還遊玩過!
那是她跟著於少保到杭州老家去玩,祭拜過嶽王廟後,自然也去了南宋臨安宮殿舊址(元代已經燒毀故稱舊址)。
宮殿能燒毀,但山水未變。
彼時於少保指著這座山脈道:“東坡居士有雲‘龍飛鳳舞入錢塘’,便是說的這座鳳凰山了。”
薑離第一回體驗到了:什麼叫做真正的‘死去的記憶’在攻擊人。
如果這是臨安城,是南宋的皇帝……
那一定不要是那一位!
不要是完顏構!
“官家。”手裡端著各色茶點的宮女看到立在窗前的皇帝,忙按規行禮。之後才小心翼翼垂首魚貫入亭,去更換一個時辰前送來的,根本沒有動過的點心。
薑離已經暫時無暇去理會這句‘官家’了,她終於聽到了更確切的消息。
熟悉的卡帶音響起——
【宿主選定季漢君主劉禪(特殊備注:該宿主申請進入一日試運行版)……係統傳送中……係統出現異常……宿主傳入錯誤時空……宿主進入南宋,載為宋高宗趙構(備注:正式版)。】
“啊!這……是南宋?是趙構?!”發出驚恐感慨的不是薑離,這是終於跟過來的6688。
“你還好吧?”問話無人回答。
6688卻一點也不安心。
如果薑離像第一次去到明朝的時候,開始跟係統掰扯bug賠償,6688還不會這麼慌。
但現在薑離就這麼無聲平靜站在這兒。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真正的心寒從來不是大吵大鬨。*
於是6688老慌了!
正在搜腸刮肚想話勸她,就趕上屋漏偏逢連夜雨——
有小宦官從石階上小跑上來,在窗外叩頭道:“官家,秦相公在外求見。”
宋朝稱宰相為相公。
她載入的是宋高宗趙構。
那秦相公是誰,無需再猜。
秦檜。
皇帝無聲時間太長,小內侍戰戰兢兢再次試著開口:“官……”
“滾。”
小內侍一言不發瑟瑟發抖滾了。
但他對皇帝這個反應並不意外——畢竟官家這這年‘飽經戰亂,為國宵衣旰食(自言)’,脾性從來不和善。近來又多有煩心事兒。
比如秦相公想來商議回稟的那件‘金人使臣’事,必然就令官家更心煩。
得到一個‘滾’字一點兒也不奇怪。
不過……小內侍是一口氣溜到官家歇息的清景園外,才覺出了一點不同。
方才官家的語氣與其說是煩躁惱火,不如說是冰冷到極致,絲毫不帶感情。
不管了!官家是雲上的真龍,自然有很多他們這些泥巴似的凡人不懂的思緒。
小宦官在乎的是——這就去給秦相公回話,誇誇張張地告訴他官家又惱啦,不肯見人,連累他這個傳話的都吃了掛落。
秦相公是個很大方的人,哪怕對他們這些不起眼的小內侍。聽了這話,必然會有銀錢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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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離不是毫無感情,她是心底情緒太多,一時顯出了一種過載的平靜。
就像有時候瘋子很冷靜——
6688倒也能理解:都做好了準備,以為要見到的是諸葛丞相,結果睜開眼,來的倒也是相,是秦檜相。
擱誰誰不瘋?
“阿離……”
6688才喚了一聲名字,就聽空中忽然響起清脆的鈴聲。
是一隻皇帝豢養的小隼飛來,停在窗柩上。
之所以肯定是皇帝豢養的——那尋常野鳥尾巴上,也不可能係著精巧的金鈴鐺。
這樣的鳥雀還不止一隻一種,空中時不時就會響起動聽的金鈴玉環鏗鳴之聲。*
“變成這隻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