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異沉默了下來:嗯……說到皇城中的金國細作,皇帝不就是最標準的那個嗎?
這真是,多麼陰間多麼令人欲哭無淚的事實啊。
梁紅玉摁下心中感慨,繼續道:“臣請帶親隨女衛入宮,貼身護衛殿下!”
對於金國細作來說,現在最想做的應該就是殺掉柔福帝姬,她一死南宋朝堂必再生大亂。
柔福也並不浪費時間矯情推辭,她原就打算對梁將軍提出此請:“固所願也,自今日起,就有勞梁將軍了!”
踏著如許春色走回主座,柔福在心中算算時辰:此時,她的女官也該將聖旨和官袍送到易安居士手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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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安城一處普普通通的宅院。
庭院中種了幾l株上好的西府海棠和垂絲海棠,盛放的如火如荼,不知憂愁。
李清照於院中竹躺椅上醒過來的時候,還殘有幾l分朦朧酒意,驟然見了這一片花天錦地,一瞬間,還以為在當年如錦繡畫卷一般的汴梁城中。
春風拂過,花瓣紛紛揚揚落在她的身上。
夢卻醒了過來。
這是臨安啊。
不是汴梁,更不是她方才夢到的故鄉齊州(濟南)。
尤其是蒼老溫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更將她從美夢餘韻中帶了出來,隻聽阿婆道:“娘子,福國長公主府的女官,在外頭候了好一會兒了。”
已過知天命歲數的李清照,早已失去了其餘家人,一世至此錦繡華年如風流雲散。如今與她住在一起的,隻有自幼看護她的老邁阿婆。
聽阿婆所言,她沉默未應,不太想見。
與柔福本人無關,隻是她聽說了,皇帝再次跑路前將議和事甩給了秦檜和妹妹。柔福帝姬將要奉命在那屈辱苟合詔書上落印。
罷了。
李清照想:她是真的累了。
五年前,她還有心力寫下《上樞密韓肖胄詩二首》,送於朝廷。
彼時是紹興三年,樞密院事韓肖胄和工部尚書胡鬆年奉命出使金國,她惦念國仇家恨,揮筆寫就兩首詩送與朝廷重臣韓肖胄(她的父祖也算是出自韓肖胄之祖明相韓琦門下,故以此書相托),隻盼朝廷能抗金保民!
那時她還能憧憬寫下:“想見皇華過二京,壺漿夾道萬人迎。”*
北地百姓見南宋使臣,必是歡欣鼓舞:他們的國家還在,必會拯救他們於胡虜鐵蹄下!
然而……
五年過去,李清照將這朝堂,將這皇帝看的太明白了。
說來可笑,她曾經帶著滿腔熱血寫詩奉給的韓肖胄,很快又要出使金國了:年前皇帝就選中了他這個熟練手,再次作為出使金國的正使。
若非此時臨安民議如沸,隻怕韓肖胄早就帶著皇帝同意跪拜金使的書信出發了。
這一次,她再也不會有什麼心力去寫《上樞密韓肖胄詩二首》了。
但方才的夢真好,她久違地夢到了故鄉。
倒是激起
了她的詩性。
於是,李清照拎起竹椅旁的酒葫蘆,走到屋內,落筆寫下‘曉夢’二字。
“……秋風正無賴,吹儘玉井花;共看藕如船,同食棗如瓜……”*
那是她的故鄉,大明湖上的荷葉接天,她與姊妹們劃著船去尋鮮嫩的蓮蓬吃。
年少的她,如何回想到,有朝一日故鄉竟是回不去的故國!
寫著夢中之景,李清照唇邊不由露出幾l分笑意。
然而,筆才是心,甚至連她自己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寫完了這首詩的最後一句——
“心知不可見,念念猶谘嗟。”*
驟然被自己筆下的詩句攻擊到了,李清照擱下了筆,拎過她的酒葫蘆。雖然宿醉未醒,但也沒什麼好醒來的。況且窗外如此春光,當浮一大白。
見阿婆再次進來,李清照搖頭:請帝姬的女官回去吧,今日她實在不想見人。
然而阿婆遞上來的一封手書:“女官道帝姬吩咐過‘若居士不想見人,也請一定要看看這封信’。”
李清照打開書信的瞬間,就覺得酒意忽然完全消失掉了。
“居士見信之時,奸相秦檜應已當庭伏誅。”
“朝廷北伐在即,諸事百廢待興。”
“……居士再不必寫《上樞密韓肖胄詩二首》欲諫醒朝廷重臣了。”
請居士自己來做朝廷重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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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神舟。
晚飯前,薑離有點惆悵望著落日餘暉。
景色很美,但她精神狀態不是很美麗。
按照計劃表,現在的多富,應該跟易安居士和梁將軍勝利會師了吧。
那是多麼完美的一個家啊:古往今來屈指可數的才女與女將軍。
她好想加入那個家。
那才是真真正正的人類群星閃耀時。
然而夢想是美好的,現實卻是……薑離的目光從夕陽餘暉上轉移到甲板上,隻見趴在那裡的貪官們,因為快到‘交卷’時間,又有皇帝親自到場盯著,越發緊張地奮筆疾書,準備卷死同僚。
薑離:嗯,樂觀一點想想,也差不多——
就差一個詞的順序,她這邊是‘類人群星閃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