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城一處臨街酒肆。
薑離站在窗口望著沉浸在沸騰歡喜裡的開封城。
目之所及所有的酒肆商戶,都收拾的像除夕一樣窗明幾l淨,繡旆相招。
行人們彼此碰麵也如過年一般——哪怕是陌生人,隻要錯身而過視線相碰,也會旋即拱手帶笑彼此問個好,寒暄兩句。隻是口中從‘新歲安’的問候,變成了克定幽州的喜訊。
整座開封城,像是一杯夏日裡剛倒出來的可樂,咕嘟嘟翻著令人喜悅清爽的泡沫。
小英立在後麵,從背影都能看出太上皇的喜悅來。
在宮裡當差,吉祥如意話都是一套套的,小英流暢爆了五百多字後還不忘總結道:“……此後,上皇與陛下皆無有心事,當真可以垂衣拱手而治矣。”
薑離轉頭:“怎麼會,眼前就有麻煩事兒呢。”
小英從不讓話落在地上,忙捧哏道:“奴婢愚昧,實不知上皇和陛下還有什麼可愁!”
其實他當然知道。
在許多夜晚,小英都不免愉快地想:他知道的可太多啦。
——比如太上皇跟陛下真正的關係,比如太上皇的性情大變,比如出海後那些官員的實際遭遇。
一時的職位不是要緊的,得到兩位官家這樣的信任,用為心腹,才是彆的宦官都比不了的。
所以,小英雖然是個有進取心的卷王,但還是踏踏實實地跟著太上皇呆在龍德宮,做彆人眼裡‘倒黴催的被扔到龍德宮的小宦官’。
這叫……對了,太上皇說過,這是龍場悟道。
將來自然有他飛黃騰達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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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英相信自己是很會揣摩兩位官家心思的。
——上皇和陛下還愁什麼?當然是直搗黃龍事!以及金國那位太上皇。
小英知道,但小英不說。
這也是他常用的官家高興的法子:作為宦官,哪怕猜到了官家的心思,也要裝一個懵懂無知。等官家說出口後,再做一個受到點化恍然大悟的表情,最後送上一串精彩的誇誇。
小英都已經在心裡開始排練了。
隻要太上皇一說出直搗黃龍,他就要跟上:“陛下如此宏圖偉誌,來日以女帝青史留名,功績更邁先祖!”
然而太上皇說出的答案,罕見跟他設想的答案不一樣。
太上皇竟然說:“你覺得嶽少保入樞密院,做宰相如何?”
小英都不用裝,這次是貨真價實的懵掉了。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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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拱殿。
朝臣們跟小英的反應一樣——
在聽到皇帝要授三路大將為樞密副使(副宰相)後,冷汗都下來了。
咋了?陛下到底還是忽然覺醒了自家父皇的血脈嗎?
這才剛拿下幽州,就要收繳武將兵權?
是的,在宋朝官員的正常世界觀裡:除非奪了兵權讓人離開軍隊‘
榮養’,否則武將,怎麼可能做宰相呢?()
正如史冊上,完顏構也正是把韓世忠、嶽飛召回臨安,奪其兵權後才象征性給一個‘樞密副使’的官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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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而朝臣們一聽當今皇帝這話,下意識就做此反應,很想勸勸陛下:便是要收兵權,陛下您好歹也等等燕雲十六州都回來了再說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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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寰立於丹陛之上。
將自己的意思再次明確地傳達了一遍:不是要罷武職授榮銜,而是——令軍功卓著又有治軍之才的將領,兼領執政宰輔之官。
也就是所謂漢唐時出將入相。
朝上一片如死的寂靜。
文臣們的想法就變成了:陛下要不還是覺醒一下先祖血脈?
怎麼能讓武將執政?!
出將入相?文武兼當?
從太祖開國起,就沒有這樣的規矩哇!
“宰相須用讀書人”是祖宗法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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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肆內,看著小英貨真價實地驚訝,以及脫口而出的:“怎麼可能?”以及小心翼翼的:“上皇和陛下要收嶽少保兵權?”的疑問——
薑離不免歎口氣,坐下來喝了一杯酒。
簡直就像是瘸腿太久了的人,已經忘記兩條腿怎麼走路了。也像是一個國家裡所有人都是獨眼龍,猛然見了兩個眼的人,還覺得是異類呢。
崇文抑武久了,便覺得這才是人間正道。
薑離放下酒杯後問小英:“至於這麼驚訝嗎?”
“我記得,仁宗皇帝朝,也是有過武將封宰相的舊例的——名將狄青不就做過樞密使?”
其實薑離跟很多後世華夏人一樣,哪怕看史書故事,也很不愛看兩宋的史料。
畢竟橫看豎看,字裡行間都是‘憋屈’兩字。
尤其是她現在身處的這一段,何止是憋屈,更是恥辱到令人破防。
不過……來都來了。
到了南宋後,薑離還是翻了翻宋朝史書的。
狄青,北宋出名的麵涅(麵上刺字)將軍,從‘賊配軍’走到大將軍兼樞密使——薑離還看過以他為主角的電視劇呢。
小英小心翼翼抬頭看了太上皇一眼。
他親眼看著這一年多來,上皇對嶽少保那是真的崇敬且掛念,那麼這會子說起狄青,應該隻是不夠清楚舊事,而不是在內涵……
小英壯著膽子道:“上皇,狄將軍做了宰相可沒什麼好下場啊。”
不對,這麼說也不準確。
應該是過程也不咋好——
“當年,仁宗陛下想令狄將軍為樞密副使,滿朝文臣諫官輪流極諫,說話可難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