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元三年六月底。
夏日炎炎蟬鳴不絕。
唐琬的心情也像這夏日一樣熱烈,趕著回家告訴母親一個好消息。
自去年春,她考中特科頭名後,家中就在開封城國子監附近賃了一處小小的房舍,她與母親一起留居於京。
今日下了學,唐琬就往家中趕去。
才進院子,就見母親的陪房劉媽媽正站在院子裡的井邊道:“今日小娘子回來的早呢!”
“正好,夫人一早讓人在井裡湃了果子,今兒這麼熱,小娘子正好吃了解暑。”
唐琬問過劉媽媽,得知母親一上午都在書房,小臉兒浮現出滿意的神色,往書房走去。
畢竟母親留下來可不單為了陪她。
而是——
李媛看到女兒走進來,從書本子裡抬起頭來:“外麵熱吧,快過來坐下,心靜自然涼。”
接著就見女兒不光自己走過來,還從隨身背著的書篋裡取出了一遝紙頁。
“阿娘,這些科舉模擬題,以及破題的經典文章,可都是我從國子監各位老師處替阿娘要來的,今年秋闈前一定要做完、看完啊!”
是的,李媛在京城住著,也為了自己參加今歲的科舉。
不過李媛能考的自然不是特科,而是科舉常科。
故而要走流程,今年肯定是到不了國家級殿試麵聖那一步,是要先考過鄉試(州府級彆的考試)。
因鄉試是每年秋季開考,又稱為秋闈。
雖然李媛是紹興人,但她如今居於開封,不願來回奔波折騰,就選擇了申請寄籍應試,就在這開封參加鄉試。
開封官員那是很歡迎的:就像去歲特科報女童一樣,這可是追隨陛下步伐的政績啊,各地都恨不得搶人。
為此,紹興知府還特意寫了好幾封信函給唐閎哭訴:美不美鄉中水,親不親故鄉人,唐兄咱們還是不是親密友好的老鄉了?!
去歲令愛從鄭州報名也罷了,畢竟你自己就是鄭州通判,出了個特科頭名也算你的政績,咱也不好意思說啥。可今年您夫人怎麼從開封報名呢?您跟開封的辛知府,難道比跟我關係更好嗎?
唐閎一邊頭大地寫回信給紹興知府,一邊心道:這官真是越來越不想當了,要不我現在就致仕去京城陪夫人女兒吧。
*
李媛無奈接過女兒手裡的‘五年模擬三年秋闈’:“知道了!”
像她這樣沒體會過雞娃,反過來被娃雞的母親,應該也不多。
還好特科單獨論年,否則按照官場論資排班,將來自己考上了,還得叫女兒一聲前輩。
剛從井裡撈起來的果子,入口沁涼。
李媛見女兒開開心心啃果子,不由問道:“瞧你今日格外歡喜?”
唐琬等到母親發問,眉目都像是在發光:“老師今日考了我,又將我帶我禦前去,陛下也問了我些話。”
李媛笑道:“是答的好得了
什麼獎賞?”()
唐琬道:嗯!陛下恩準,從此後五日一次的百官大起居,我可以跟著老師上朝旁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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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媛一聽,也立刻綻出笑意:“好孩子!”
不過歡喜片刻後,又有龐大擔憂浮上為母者的心頭:“這雖是好事,但若真的上朝,你可得警醒些!唉,你到底年紀小不比大人,若太上皇再發瘋……”
你這麼小一隻,跑不過人家怎麼辦?!
李媛腦海中浮現了各種恐怖情節——
一年多前大起居日朝上的血腥事件,至今還是開封城頂流級彆的都市怪談,是說書人不能放棄的流量密碼。
畢竟,這種太上皇忽然發瘋,提劍上朝殺了個七進七出(傳說已經漸漸走樣)的驚天新聞,可不是哪個朝代都能碰上的。
唐琬見母親越腦補越擔憂的神色,連忙道:“阿娘不必擔心,我跟著老師呢。老師又不是那等會提出割讓土地,接‘淵聖回鑾’的糊塗人。”
是的,許伸等人血濺垂拱殿,也不妨礙事後的定罪。
倒也不算冤枉他們:哪怕以去歲金國節節敗退的頹勢,宋朝這邊如果真要接趙桓回來,肯定也要付出不少代價來贖買。
可見如許伸等守舊派文臣,在事不關己的情況下能夠梗著脖子質問秦檜賣國。但到了跟自己利益相關的時候,倒……也不是不能損國肥己。
皇帝便以此罪名,將附議此事的官員通通發落為犯官,配邊軍效力去也。
正該他們體會一下自己口中輕蔑不已的‘賊配軍’。
皇帝處置的乾脆利落,此事在朝上已經翻篇一年有餘。
但在民間還是常傳常新的。
唐琬繼續安慰母親:“何況,我也有在跟梁將軍學些武藝啊,母親彆擔心了,跑總是跑得掉的。”
之後為了轉移母親的注意力,唐琬很快說起了彆的話題。
“我記得母親提過,明日的百官休沐,咱們要去辛知府府上喝滿月酒的。”
唐琬說起的辛知府,便是開封城知府辛讚。
還於舊都後,皇帝便任他為知府,因他是最合適的人選。
——之前辛讚被迫留在金國做官時,便曾任朝散大夫、知開封府,對開封的民情最為了解。
但同樣是開封知府,這心情卻是天懸地隔。
當年怕一家子被屠儘,不得不接了金國的任命,那叫一徐庶入曹營一言不發。
現在的精神狀態自然不一樣,卷政績卷到飛起。
今夏五月底,辛讚喜得孫子,還感慨來著:這孩子運道好,若是出生在三年前,這還是金占區呢,少不得跟他一樣寄敵籬下,北望王師。
因此孫兒滿月,便大擺滿月酒,廣邀親友。
李媛也就順著女兒的意思轉換了話題。
“是,孩子的滿月禮我已經備好了。”
“倒是你跟辛家小娘子素日也說得來,明兒雖是她侄子的滿月酒,但到底是去她家裡做客,你要不
() 要單獨給她帶些什麼?”
唐琬再次打開了她的書篋,讓母親看裡麵的另一摞卷子:“準備好了!阿寧是個穩重的性子,覺得自己的解文不夠好,今年的特科便沒有報名,非要多備考一年。”
唐琬笑眯眯:“要我看,她的解文已然很好,大約是奔著高中狀元去的。”
“所以,我也給她備了許多題卷,明兒就送給她!”
李媛心情有點複雜:……對考生來說,倒是珍貴難得之物,但女兒未免也太喜歡給人送考題了。
因唐琬素日很忙,不是在國子監,就是跟著李尚書在官署學朝政事,故而與朋友們多是書信往來。
此時邊拿起下一個涼滋滋粉嘟嘟的桃子,邊道:“對了阿娘,我跟你說了嗎?阿寧上一封信裡與我說起,她侄子有名字了,是辛伯父想了好幾日才定下的。”
“辛棄疾。”
李媛聽了點頭道:“當真好名字,大約是辛知府盼著孫兒能像名將霍去病一般,成為飲馬翰海,封狼居山的將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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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府。
辛讚去看過即將滿月的孫子,然後向兒子兒媳傳達了一個令夫妻倆很緊張的消息:陛下想見一見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