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頓的時間很短,好像是打量了一番,又好像是根本沒有在意,就隻是隨便劃拉了一眼。
“是要辦理入住嗎?”他臉上堆起了笑,右臂往桌麵一撈,一個比巴掌稍微大一點的黑藍色筆記本就落入了他的手中,他左手順手在桌麵上的筆筒裡攪動一番,抽出一隻簽字筆,翻開筆記本到中間的位置,作出一副正準備記錄的姿態。
章馳瞥了一眼筆記本。
在他準備落筆的前麵一行,記錄的是一個名字,名字後麵是一串字母加數字的組合,看起來有點像ID號,再後麵一點,都是兩位數,跟之前的幾行記錄相比有重合的地方——也許是房號。
像這種偏遠的小鎮,旅館的入住率應該不會很高,這樣用筆記記錄的形式很不專業,也沒有請專業的前台——專業的前台不會在上班時間睡覺。
說不定,整個旅館就他一個工作人員。
家裡沒什麼人住,閒置了,搞了這麼一個家庭旅館。
喬希很有範兒地開腔——在這一行人中,她看起來最融入現代社會。
斯文,有條理,講話輕聲細氣。
“是的,我們住宿。”
老板嘴裂了一下,像是在高興:“住幾天?”
喬希:“先住兩天吧。”
老板在本子上劃拉了幾下,抬起頭:“您要住什麼標準的房間?”
喬希:“都有什麼標準的房間?”
老板伸出手指,往樓梯的方向滑動:“一樓二樓的房間比較大,住宿費是60原幣每晚,三四五樓的房間比較小,住宿費是50原幣每晚,早餐免費供應,您不需要額外支付。”
喬希看向章馳。
他們身上的錢夠住任何房間,但住宿最先要考慮的問題是安全——在此之前,他們每一次風餐露宿都由章馳選定範圍內最安全的落腳點。
章馳:“一二樓的房間。”
喬希衝老板大聲說:“我們要一二樓的房間。”
章馳:“儘量安排在一起。”
喬希大聲複述道:“儘量安排在一起。”
她表現得有一點像個助理,助理總是有一個不愛大聲講話的低調老板。旅館老板似乎見多識廣,看清楚了這微妙的氛圍,直接衝章馳問道:“要單人間還是雙人間?”
章馳:“單人間。”
“好的,給您安排四間單人間。一樓隻有三間空置房,給您安排在二樓。二樓剛好,再多一個,就住不下了。”老板抬頭在四人身上逡巡,目光落在臟兮兮的手和頭發上尤為的久,最後,他略有一些遲疑地道,“方便的話,可以出示一下身份證明嗎?”
喬希答應了一聲,痛快地就要從上衣側口袋掏終端,章馳按住了她的手,喬希愣了一下,將手從上衣口袋挪開,章馳鬆開手,說:“沒有身份證明,可以嗎?”
喬希見風使舵地撓了撓頭發:“不好意思,我隻有電子的身份證明,我們的終端丟了。”老板麵露狐疑,喬希張口就編了一個倒黴旅遊客路過小鎮被搶劫,獲得路人經濟援助來旅館投宿的小故事。
喬希從兜裡掏出零零總總皺成一團的紙幣,證明這些東西來自彆人的善意的援助,老板臉色動容,喬希又說:“你放心,我們就在這裡住兩天,到時候,有認識的人過來接我們。”
這個故事很好的解釋了為什麼他們這樣一群穿著良好的人會這樣蓬頭垢麵——良好體現在他們的服裝布料尚可,每一粒扣子都在該扣上的地方,沒有破洞和長年積累沒有洗去的油漬。
他們與其說是邋遢,不如說是狼狽。
老板表示深切的同情,甚至非常大度的免去了他們的住宿費。
小鎮還是好人多。
旅館就一條上行的樓梯,老板親自帶著大家上了二樓,等人走了,喬希湊到章馳身邊,小聲說:“為什麼不能給身份證明啊?”
章馳:“因為彆人都沒有給。”
喬希:“……”
章馳眯了眯眼:“保險一點,我們最好不要透露自己的真實信息。”
他們登記入住都用的假名,章馳給所有人重新編了名字,現在他們都姓於,一家人,兄弟姐妹。
喬希猛點頭。
她又問:“我們為什麼一定要住一二樓啊?”
章馳:“出事了方便跑。”
喬希:“……”
章馳抬頭看向螺旋向上的灰色樓梯:“三樓跳下來會死的。”
喬希:“……”
她頓了頓,又道:“你的話。”
喬希:“……”
放好行李,所有人出動去旅館附近找東西吃,小鎮上最出名的是烤牛肉,鑒於老板大度地免去了住宿費,他們的餐費支配額度大大增加,眾人一致同意吃頓好東西來慰藉這麼多天以來的“野人”生活,最終,他們在“鮮花牛肉館”花掉了三百原幣。
為了保證接下來的兩天生活,喬希又打電話跟新聞社的人確認了一遍。
那邊的人已經出發了。
如無意外,他們會在後天之前抵達百密鎮。
所有事情搞定,眾人走回了旅館。
老板仍然在門口趴著睡覺,今天的生意似乎不太好,整個旅館就隻有他們一行人。
還免費吃住。
虧本買賣。
章馳帶回來了一點乾果,錢不多,一點心意。老板收了下來,但沒有吃。送他們上了樓。
走到二樓的時候,章馳的臉色沉了下來。喬希敏銳地察覺到,壓低聲音,很緊張地說:“怎麼了?”
章馳:“他在防備我們。”
喬希在腦子裡摳挖半天,終於搜出來一條疑證:“因為他不吃我們的東西嗎?”
章馳:“有一點,但不是全部。”
喬希:“全部是?”
章馳皺了皺眉:“說不出來,一種感覺。”
感覺是很難傳遞的東西,喬希沒有體會到章馳的感覺,她個人認為章馳大概是疑心過重——他們剛剛從戰場回來,那裡的一切都值得懷疑,但在這個相對安寧的小鎮,所有人不僅沒有展示出一丁點的攻擊性,還個頂個的善良。
但她沒有說出口。
因為這樣好像在罵彆人陰暗似的——尤其在她還依附彆人庇護的情況下。顯得那麼的狼心狗肺。
於是她保持沉默。
章馳沒有再多說什麼,她讓所有人回到自己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