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有健收回手指,一邊嘬著煙一邊說:“我以前也是乾這個的,這個來錢快,日結,南區的有錢人看不上這種工作,那裡有力氣就能賺錢,不過這幾年也不行了,工地機器人太多了,有點本錢的開發商都換成工地機器人了,推土、敲牆、鋪磚、打地基、刷漆,各種各樣的機器人。隻留下搞管理的,還有工程師,剩下的都失業。”
“不過也還有人乾,那種小開發商,還換不起工地機器人,一台工地機器人可貴了,隻能請人工,周期短,還是請人劃算——你聽得懂嗎?”
皮有健看向章馳,眼神是不加掩飾的懷疑。
他在懷疑這個偷渡者的文化水平。
章馳點點頭。
皮有健繼續說:“失業的多了,都搶著乾,以前一天能賺
200,現在一天60塊,還得趕早,我懶得去擠了,乾脆不乾了。反正我還年輕,能找的工作多。”
他嘬了口煙,終於抽到煙屁股的位置,猛吸了兩口,將煙頭扔在地上,踩了兩腳,伸手又指向了那在風中招展的紅色橫幅。
“年紀大的就慘點,沒彆的地方要,也不會彆的,半輩子都在工地上,現在天天搞遊行,這些橫幅都是他們拉的,要求禁止使用工地機器人,還要開發商給他們漲工資。”
章馳:“有用嗎?”
皮有健:“什麼?”
章馳:“禁止使用機器人,漲工資。”
皮有健:“唔,有一點吧,全部人罷工,工資就會漲一點。但最近好像不行了,上周他們就開始罷工,現在行業協會還沒有跟開發商談判好。有的人已經開始複工了——幾周沒收入,沒飯吃啊。不過他們得躲著人走,要是被其他人看見會很慘的。”
皮有健一本正經看向章馳:“這叫背叛。北區不允許背叛。”
章馳點點頭。
皮有健摸了摸右邊鼓囊囊的褲兜——要是章馳沒有記錯的話,那是他剛才放紙幣的位置。
“還好我運氣好,”他美滋滋地又掏出一根煙來抽,“你運氣也不錯。要珍惜,像我們這樣的工作很難找的。”
他掏出打火機,沒點,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指了指那台已經報廢的“蘋果鴨”自動販售機:“這機器每周會出現一次,海恩科技的東西,據說裡麵安裝了什麼導航芯片,能自動找客戶群,數據分析,還能反饋,哪裡的人購買可能高,它就會往哪裡走,我們這一片出現的概率特彆高。”
“東西被砸了,那邊根本不在乎,他們還會派新的。搶占市場,你懂不懂?”
章馳:“……”
“嗯。”
皮有健:“販售機賣的東西價格很低,加上機器的成本,海恩科技是虧本的,老板說的,他就沒見過這麼便宜的價格。我們得把這些機器打跑,不然這裡的人在機器上買習慣了,就不會在我們店裡來買了。以後機器上的貨越來越多,直接送到家裡,我們倒閉都有可能。”
章馳:“嗯。”
皮有健:“看見就打它們。”
章馳:“嗯。”
皮有健點燃第二隻煙,瞥到章馳手裡的棒球棍:“沒看出來,你力氣還挺大的。”
他好像還準備說點什麼,但是突然停了下來,目光看向街口。章馳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隻見一輛藍漆的警車就在這時往剛才進入的反方向駛了出來。
皮有健站起身,抄起棒球棍就往街口的方向跑:“走。”
章馳追著他:“去哪?”
皮有健:“日行一善。”
皮有健最終停在了隔了一條街的主乾道,這裡車來車往,人流也不算少,兩邊的人行道比較狹窄,三個人還要錯身,兩個人這樣的造型出現,嚇跑了一堆路人,有幾個跑得快的,還差點麵對麵撞在一起。
皮有健說:“
彆怕,不會有人報警的。”
章馳:“……”
他走到街口的那家店門口▅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用力將手裡的棒球棍一擲,棒球棍高高飛起,重擊在了半空中一個嶄新的球型攝像頭上。
“哢嚓”,那攝像頭直接被打折,搖搖欲墜。
“哐當”,皮有健撿起棒球棍又砸了第二下,攝像頭直接被砸了個粉碎。
突然間,章馳發現耳邊響起了鼓掌聲。
她轉過身,發現有好幾個過路的人停了下來,有人還吹起了口哨。
皮有健走到街頭另一側,如法炮製打爛了第二個球型攝像頭。
撿起地上掉落的棒球棍,皮有健終於收手,走到章馳身邊:“那兩個警察是來安攝像頭的。這條街經常出事,很多見不得光的生意。北區不喜歡攝像頭,看見攝像頭,把臉擋住,砸掉。”
他說著,揮了揮手中的棒球棍:“像我剛才那樣。”
“在這裡乾便利店都有義務砸攝像頭,潛規則吧,”皮有健壓低聲音說,“有攝像頭的街不受歡迎,人家根本不往這條街裡頭過,不上來買東西。我們店裡也沒有攝像頭,免得警察來要監控。”
“攝像頭壞了,下一次他們還會安裝,他們其實也不管事,警察其實也很多北區出身的,都是工作,上麵有交代,他們安了,我們再砸,隻要你不跑到警察麵前,他們就能裝沒看到,你要是被看見,那你就——自求多福吧,”他說著,頓了頓,“現在幾點了來著?”
***
趕在5點之前,章馳回到了便利店。
她摘下了頭套,放進了收銀台的櫃子裡,兩根棒球棍都被她帶了回來,放在最底下的空間——那裡有豎著的一格櫃子,沒門兒,空著的,大概就是專門放這兩根棒球棍的。
六點之後,人陸陸續續多了起來,
收銀是個先難後易的活——一開始還用腦子,乾到後麵,章馳覺得自己已經有了機械記憶,打開收銀櫃,從裡麵按照電腦上麵顯示的退錢數字找一疊對應的紙幣,遞出去,完事。
等到晚上11點,人漸漸少了。
到12點,零星隻會十幾分鐘出現一個人。
章馳閒得無聊,從兜裡掏出來之前皮有健給的一堆硬幣,一個一個開始數。
硬幣數完。
一共75原幣。
比她一個月的平均日工資還高。
一個身材高大的青年就在這時走了進來。
章馳將錢揣回兜裡。
那人東西挑得很快,飲料,口香糖,拿到掌心,最後走到收銀台,指了指後麵的櫃子,讓章馳拿一條“卡卡樂”牌的煙。
這是這裡最貴的一種煙,一條價值1000原幣。
章馳拿了出來。
她遞到桌前,突然發現這個人臉上有一條刀疤,從眉骨的位置一直拉到了太陽穴,寸頭,脖子上巴掌大的蜘蛛紋身,張牙舞爪地扣住他半邊頸部,肌肉鼓鼓囊囊,眼仁很小,比眼白少很多,滿臉都是凶光。
非常明顯的凶光。
在改造營的時候經常可以見到。
不一定是有意的。
隻能說這樣的人,大概率生存在不安的環境下。
不安的人會應激性地常年暴露出野獸般的殘忍。輻射到生存方式的方方麵麵。
這個人沒有任何掏錢的動作。沒有拿終端,沒有拿錢包。直接將煙接了過去,身體往外轉。
章馳腳踢到腳下的棒球棍,身體前傾——在這個距離,棒球棍的長度加上她的臂長,完全可以夠到這個人的頭。
“先生,您還沒有給錢呢。”
男人頭轉了回來,一秒鐘後,扯了扯嘴角。
表情嘲笑。
目光鄙視。
“傻逼。”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