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0。
再不吃飯,就要遲到了。
她從隊伍裡麵走了出來,一整列排著的人依次看見她往前走去,到了打飯的窗口前。
大法官的人剛插完隊,其中有一個紫頭發的,排在隊伍的最前麵。
章馳從腦袋裡摳搜一陣,想起來他叫衛啟。
叫喂好像有點不太禮貌,叫人名字的話,好像也不是很禮貌——畢竟他也沒有主動說過自己的名字,章馳正在糾結要說什麼開頭,讓他自覺點到後麵排隊,就看見衛啟直接往旁邊站了一步。
衛啟:“你先打吧。”
他做得非常的自然,好像飯店門口的迎賓人員,彎腰欠身手臂往裡頭一伸,你都不好意思不往店裡麵鑽。
章馳剛才要說的話完全卡在腦子裡了,她想說點什麼,但時間也不是很允許,於是也沒有說了,她開始打飯的時候,衛啟又開始講話——
“看你比較急。”
“像是趕著去投胎。”
章馳拿勺子的手一頓,轉過頭。
衛啟嬉皮笑臉:“開個玩笑,你不會介意吧?”
他有恃無恐。這裡都是大法官的人,監獄長不喜歡食堂鬥毆,工作日紅章不會動手——殺了人他們會倒扣積分。
章馳轉回頭,將飯都打好了,端著盤子轉過來指了指他的頭發:“你的頭發真好看。”
衛啟愣了愣。
章馳:“特彆像我以前養的一隻雞,一群雞裡麵,就他尾巴是紫色的,叫得最厲害,我就把他毛給拔了。”
章馳:“後來它死了。”
章馳:“我吃的。”
章馳:“肉很柴。”
章馳目光掃到他薄薄的身板:“跟你一樣。”
“柴。”她走出隊伍,又強調了一遍。
隊伍裡傳來嬉笑聲。猛虎的人笑得最大聲。
衛啟:“你他媽的——”
章馳端著餐盤已經走遠了。
***
吃完飯,章馳去了編織工坊上班。
一個方麵是她已經拿到了一千多分,沒有必要再去礦洞那種危險的地方,另一個方麵是,經過了上次的事,她覺得自己有了一點大石頭ptsd。主要症狀表現為對一切與“洞”和“石頭”有關的場所敬而遠之。
類似於一個裝滿水的杯子,幸運值一點點流出,她太過幸運,本能的感覺水已經都流出來完了,於是決定收斂。
上班到一半的時候,她打算去衛生間上廁所,走到過道裡,她發現周柯也站了起來。
周柯這個人的存在感很低,可能是他的外表比較普通,也可能是他的氣質比較溫馴,總之無論坐在人群什麼地方,都很容易讓人遺忘。
按理說,她跟他打過交道,她的記性也不差,可就是進來的時候,一眼掃過去,沒有發現有個熟人坐在她的後麵。
她覺得可能是巧合。走進通往衛生間和茶水間的那條走廊的時候,她加快了腳步,她豎起耳朵,發現身後的腳步聲也加快了。
章馳停了下來。
轉過頭。
周柯正跟著章馳的背影在走,乍然看見人轉身,嚇了一大跳,刹住車,手扶在了旁邊的牆上。
章馳:“有事?”
周柯:“……啊?”
章馳:“你跟著我。”
周柯:“啊,嗯。我、我有話想跟你說。”
章馳:“什麼話?”
周柯往身後望了一眼,轉回頭,指了指裡麵的廁所:“我、我們去裡麵說吧。”說完,頓了頓,又解釋道:“外麵人太多了。過來接水的話,會聽見。”
他說的話非常奇怪,這條過道是通往衛生間和茶水間的必經之路,既有接茶水的人,又有要去上廁所的人,但是後麵那一句,好像專門在解釋為什麼要去衛生間,而不是去茶水間。
但周柯這個人,說話有時候就是這樣。有時答非所問,有時話頭扯得特彆遠。
章馳往裡頭望了一眼——茶水間現在正好有人,確實不適合去。
她跟著周柯往廁所裡走,進了廁所,周柯關上門,說:“我對不起你。”
他胸脯起伏,情緒來得非常急:“我、我、我對不起你……我說謊了……093是我殺的……我、我害怕猛虎的人找我麻煩……我隻能騙他們……”
章馳:“所以?”
周柯茫然了一下,接著說:“所、所以……我跟你道歉。”
章馳:“你為什麼要殺093?”
周柯怔了一下,沒有回答。
章馳:“你為了積分殺的093?”
周柯遲疑著,點了點頭。
章馳:“你怎麼殺的093?”
她的所有反應顯然在周柯的意料之外,於是他每次回答都顯得格外的慌張。
他沒有任何準備。
周柯:“我、我……”
章馳:“韓戈幫你殺的093吧。”
周柯又愣了愣:“……韓戈?”
章馳:“110。”
在這裡麵,代號顯然比名字流通得更加廣泛。聽到110這個號碼,周柯的臉色瞬間變了,他磕磕巴巴地說:“你、你……你怎麼……”
他大概想問你怎麼知道,話說到最後,又變了新的問題:“你會、會怪我嗎?”
章馳:“怪你什麼?”
周柯:“怪、怪我……”他支支吾吾說不出口。
他在編製工坊設計讓093跟她起衝突,他將罪名推到她頭上,還親自做了偽證,害得她被猛虎的人追殺……她隻要不是個傻子,都能明白他有多麼的處心積慮。
周柯開始抽泣:“我、我對不起你,我太差勁了,其實我一直心裡麵過意不去,但我也沒有辦法,我的分太低了,不殺了他,死的就是我。而且,他自己也說過,他很愛我,可以為了我去死。我真的,對不起你,我太害怕了,所以才撒了謊……”
章馳聽他車軲轆話來回轉,皺起眉頭準備離開,周柯趕緊抓住她的袖子,好像抓著一條剛從水裡跳出來的魚一樣,手指格外用力,指節都快要泛白。
“你、你願意原諒我嗎?”周柯還在背後說,“我特彆對不起你,我真的沒有辦法,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章馳覺得哪裡不對。
太刻意了。
從剛才進來,到現在他說的所有話,都太刻意了。
就算是演戲,也演得沒有主題。東一榔頭西一棒子。
她忽然聽見背後傳來很輕微的“哢嚓”聲,好像什麼東西撞在了門板上,但是太輕了,輕到讓人懷疑會是一種錯覺。
周柯還在說,他的情緒太激動,聲音太高昂,把所有的聲音都遮蓋過去。
章馳有點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但很快,這個聲音又來了。周柯怕她離開,離她更近了,嘴唇直接對準了她耳邊在說話,特彆的響亮。
“哢嚓”——“吱”——
類似一碗粥裡掉進一顆生米,好像是沒什麼大不了,但是要不用筷子把它夾出來,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硌牙。章馳轉過身,周柯整個人擋在她身前——他很瘦弱,但隻是在男性裡麵,麵對章馳,他幾乎能將她完全的包裹住。
“我其實一直把你當成朋友……我很愧疚……所以一直不敢來找你……”
章馳側過身試圖繞過周柯往回走,周柯追著她運動的方向也偏了偏身體,將她的視線鎖死。章馳伸手要將周柯往旁邊推開,可就在這時,周柯腳往旁邊一撤,就這樣給她讓出了路。他動得太快了,在她還沒有伸手之前,他就已經抬起了腳,他不是預判,他是——
故意的。
章馳猛地想往後撤,但有東西已經飛了出來。
“噗哧——”
她低下頭,發現一個白色的三角尺一樣的武器,已經完全地插入了她的腹部。
血不要錢,止不住地往外正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