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章馳從地上爬起來, 衛啟揮手又是一拳,“轟隆”響動的馬達聲在這一刻按下了暫停,他睜大眼睛, 不可置信地看著被抵擋住去勢的機械長錘——
一隻還沒有長錘尾端一般大小的手掌,纖細又堅韌的五根手指張開,完全地覆蓋在了長錘之上, 好像一張細白的餃子皮,蓋在一坨巨大的肉餡之上, 縱然相形見絀, 卻水火相克, 長錘的攻勢立刻瓦解, 空氣中傳來燒焦的味道, 堅硬得能將牆壁砸出裂痕的金屬錘在高溫之下一點一點變形。
“你、你……”衛啟磕磕巴巴, 一種違背常識的力量出現在他的眼前,他本能想要做的就是逃跑——
怎麼會這樣?
怎麼可能會這樣?!
未知的恐懼蔓延至身體每一個角落, 他努力抽出機械手,但那塊沾住皮的“餃子餡”好像被焊牢了,任他如何拉扯都紋絲不動, 不止如此, 長錘開始出現了五個淺淺的指印,好像被孩童第一次揉在手掌的橡皮泥,在好奇的試探之後, 手掌用力,橡皮泥就在一瞬之間被完全掐住, 從指縫之間叫囂著擠出。
“操……操……”震驚已經完全形容不了衛啟現在的心情了,他的機械手用的是市麵上最好的海金鋼,能切割和焊接這種鋼材的製作工廠屈指可數, 即使是擁有最專業的設備,也不可能將金屬隨意扭曲成這個樣子——一團完全被她搓扁揉圓的橡皮泥。
“怪物……你這個怪物……”
章馳冷看他一眼,握著機械手往裡一扯。衛啟感覺自己好像變成了一片無足輕重的羽毛,他本能地想要掙脫,但是羽毛太輕了,隻要被人掐在指尖,就不可能再隨風逃走,他感覺耳邊有風聲穿過,眼前一個巨大的拳頭襲來,他閉上眼,聽見“砰”的一聲。
拉住他機械手的力量終於消失了,他自由地仿佛一隻鳥,在半空中做起了落體運動。
“轟隆”,他倒在地上,感覺眼前一片漆黑,視網膜充血嚴重。他鼻子劇烈的疼痛,連著眼眶一起,他感覺臉上有骨頭已經碎了,他痛到想要立刻躺倒,但他不能倒下,他拚命地爬起來,往廁所門的方向,他就要拉住門的把手了。
——“砰”。
又是一拳。砸在了他的背上。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骨頭碎裂的聲音再次從耳邊傳來。他感覺自己好像成了一隻缺氧的蝦,他軟軟地從門上滑下來,攤在地上,四肢不自覺地抽動。
他的神經都被打斷了。
他的意識已經無法再傳遞到機械手,也包括其他被肌肉包裹的組織。
“啊啊啊啊啊!”“微西!”“微西!”“嗷嗷嗷嗷嗷嗷——”
卡在門框之中的白鯊叫聲淒厲,聲線不太像是人在說話,章馳聽了好久,反應過來他大概喊的是“衛啟”。
“喀嚓”一聲,生鏽的長刀終於從刀鞘裡麵拔出。
鯊魚頭如一枚噴射而出的火箭|彈,橫衝直撞地向章馳的前胸頂去,他長得太高了,所有上麵的視角都被擋住,他上肢肌肉格外發達,沒有脖子地跟頭部連接在一起,幾乎阻擋了所有的視野。
推開門衝出去來不及,往左往右往上,都被他的身體堵死,電光火石之間,章馳抓起如長蟲一樣在地上顫動的衛啟往身前一擋。
白鯊滿臉驚慌,他伸手想要往牆邊靠住停下攻勢,然而他的兩隻手太短了,好像魚鰭一樣,隻能在水裡遊動,不能在水上做任何支撐。刹得過急,他重心不穩地往左側一倒。就在此刻,章馳將衛啟扔在了他臉上——
白鯊隻覺得眼前一黑。
這一瞬間非常的短,衛啟的體型不小,對於視線的遮擋嚴重,但他是一個近乎成年的男子,從空中抬起,飛快地就做了加速度落地。
隻是這樣短的一瞬。
他失去了視野。
一隻腳就踢到了他的膝蓋,這是他身上唯一還沒有鯊魚化的,最脆弱的人類器官。
他的下肢是最薄弱的。他被她看透了。
“呃啊——!”
那一腳仿佛帶有千鈞之力,踢得他差點要往地上滾作一團。
白鯊踉蹌後退,脊背又頂到了門板上,幸好,他彎起了腰,那一根長在後背上的長鰭沒有再紮破門框,將他卡進難以活動的尷尬境地。
被砸在地上的衛啟仿佛永遠不知道什麼時候出了故障又什麼時候自己轉好的時靈時不靈的電子設備一樣,回光返照般地磕磕巴巴往外吐字:“殺……殺了……她……白鯊、殺了,她……”
鯊魚人鼻孔翕張,眼睛充血,滿口鋒利的碎牙在空中拉開,一口熱氣冒了出來,好像一鍋剛剛煮好的鍋底,就等著五花八門的葷菜素菜下鍋。鯊魚橫著貼地,如一條從天空之中乍然劈出的閃電一般,不到半秒,來勢洶洶地撞向了章馳的小腿肚。
“死……死……給我死……”
他牙齒張開,立刻就要把這兩條鮮美的人腿吞進嘴裡,章馳沒料到他的攻速快到這種地步,猝不及防被他的尖牙擦過褲腿,她迅速往上一跳,雙手勾住門框,滋啦一聲,鯊魚牙齒上麵就掛上了兩條褲腿上撕下來的破布。
腿上傳來刺痛。
像被扯掉了小一塊肉。
章馳撐住門框往上再舉,小腿往前一擺,從空中砸在了鯊魚的後背,雙手環抱住背鰭,用力往左右兩個方向互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淒厲的動物叫聲穿透了天花板,又從四麵八方的牆麵砸了回來,混音重得章馳耳膜都快要被鼓破。
鯊魚一個猛子彈起,好像尾部衝天的掃把,夾在背上的章馳無可避免地被抬起空中,隨著它的左右搖擺,硬生生從背上被甩了出去。
“砰咚”一下落地,章馳感覺五臟六肺都要被震裂了。
“死、死,去死……”
這本來應該是他最完美的進攻形態。人類的兩條腿對他來說隻是累贅,這樣形態的他力量和速度都是頂峰,但唯一有一個問題,身為一隻鯊魚,他必須要靠魚鰭來控製方向。
可這個女人——
她竟然偏偏不肯鬆開!
章馳感覺自己好像坐上了遊樂場的大擺錘,左邊一圈右邊一圈,幅度從小到大,直到到達垂直角度,她都可以從背上直接來個後空翻下去了。她隱約察覺到這條背鰭對白鯊來說非常重要,一開始她想的是將背鰭直接從他的背上拔出來,但如今,她隻想要抓緊這個“安全繩”,千萬不要被離心力甩出去成為一灘肉泥。
“刺——”
“啊!”
“刺——”
“啊啊啊啊啊啊啊!”
慣性混合著章馳本身的怪力,終於在一圈又一圈的運動之中,將魚鰭從背上撕裂開,堅韌的皮肉從一個小口,好像破窗效應一樣,加速成為一個豁大的凹槽,連著骨肉的魚鰭就這樣硬生生地,從寬厚如山的後背被人扒了出來。
章馳隻感覺手上拽著的東西忽然變輕,然後猛地被在地上翻滾的白鯊彈起,接著就拉著背鰭被甩向了廁所最裡頭的一角,砸在牆上發出一聲巨響。
“啊啊啊啊啊啊啊……”
白鯊的叫聲從一開始的巨大變得虛弱,直到看到他背上那一條宛如海溝一樣的傷口,章馳才反應過來自己乾了什麼。
她真的把背鰭拔出來了。
章馳看著自己手中鮮血淋漓的背鰭,思考了一秒這玩意到底還能不能當成一個武器,接著堅定地抬手將它甩進了最後一間廁所——有一瞬間,她甚至想直接將這條巨鰭砸到白鯊的腦袋上。但誰也不敢保障,這個異種有沒有有血肉再生的能力——畢竟像她這樣搓金屬和滿血原地複活的人都能存在,重新接上斷肢好像也不是什麼天方夜譚的事。
白鯊身殘誌堅地從地上重新站了起來,沒有了魚鰭,他的身體變得更輕盈了,他行走起來沒有了顧忌和限製,隻是不知為何搖搖欲墜,他就這樣晃動著衝向章馳,好像衝往某一個未知的災難,即使知道最好的結果是玉石俱焚,也要不管不顧地再往裡多填幾把火。
章馳對他沒有任何的身高和體型優勢,她幾乎隻有他三分之一的大小,而且她手裡沒有任何武器。
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