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查林就是那三個試圖藏進集裝箱逃走的“笨蛋”當中的一個。
他在這座島上過得很好,打兩份工,收入已經遠超這個城市的人均水平,他的撿垃圾事業風生水起,倉庫租了一間又一間,生活蒸蒸日上。
他沒有表現出任何想要逃的情緒,也沒有任何過去的蛛絲馬跡,讓人覺得他想要逃。
沒有任何逃跑是臨時起意的,至少在這座島上,每一個人的逃跑都是在跟死神切磋,他們不會像在賭|場玩老虎機一樣將自己的命運輕易投擲進去,袖手旁觀命運的出口吐出他們想要的結果。
他們都是蓄謀已久。
醫院剛給他發放了過年補貼,據說,在鑽進那個集裝箱的當天,下班之前,他還跟醫院的護士約好明天去新開的烤肉店吃飯。
他沒有一個地方表現得不正常,連她都看不出來,他到底厭倦這個島上生活的哪一處。
章馳坐在辦公室裡發呆。
她回憶起第一次見到查林,他還興致勃勃地給她介紹自己的業務的範圍。
——“想要什麼貨可以提前聯係,我去給你撿,比便利店還便宜,沒有中間商賺差價。”
每一次見麵,他的關注點都在錢上。他好像很努力地想要生活得很好,好像要在這個島上紮根生長,真的安度晚年。
他太努力,太拚命,一個連軸轉的機器,沒有人懷疑過他。
他是故意的。
每個人都有可以抱怨的地方,每一個人都想逃,他們嘴上不說,他們隻是在晚上買醉,在公共場所開槍,一點小事,無休止地爭吵和鬥毆。
他們是一個炸藥桶,通過破壞自己來對抗真正點燃他們的人。
他很平靜。他遵守規則,在規則之內,兢兢業業。
護士們不理解他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他們討論的結果是他是被騙了,那三個人當中的一個,哄騙他跟著一起在新年逃跑。
不然很難解釋像查林這樣的人會去做這種不要命的事。
章馳將頭用雙手撐住。
她忽然覺得,也許,也許正是因為他決定要逃,所以才能日複一日地活成這樣的熱情和平靜。他早就決定叛逆,所以平衡了表麵的溫良。
她拉開辦公桌的抽屜,抽屜裡麵靜靜躺著一張名片。
手寫的名片,上麵隻有終端號碼和名字。
查林,D334391019。
盯著名片三秒,章馳拿起了終端。
沒有輸入號碼,查林的終端號一直在她的通訊錄裡麵。
她翻出來,撥打。
——“嘟”“嘟”“嘟”
沒有人接聽。
她再打了一次。
——“嘟”“嘟”“嘟”
沒有人接聽。
章馳放下終端,她拿起名片再看了三秒,最後撕掉了名片。
丟進垃圾桶裡。
新年期間來醫
院的人並沒有增多,甚至略有減少,這是非常奇怪的事情,畢竟街頭上的人更多了,而通常人越多的時候,發生暴力事件的幾率也就越大,但現在,不知道他們是在新年期間突然覺醒了和氣生財的信念還是覺得在新年期間上醫院頗為晦氣。
他們不來了。
今天非常清閒,幫幾個改造人做了義肢的修複手術,她提前下班了。
在晚上10點50的時候,她開車路過了“牆”。
新年的熱鬨繞過了這一堵風雨中屹立不倒的高牆,這裡還是跟往常一樣,蕭索,寒冷,人跡罕見。
她是唯一一個在此地停留的不速之客。
底下狂奔直上的燈光照亮了掛在中央的三具屍體,那些凸出的金屬柱上綁著嬰兒手腕粗細的線,線的另一頭纏繞著屍體的手臂和肩膀。
這裡有很多的線,線擰得用力,好像要透過衣服紮進骨肉裡。
三具屍體橫放在中間的位置,這一堵牆非常的大,即使這樣,兩側仍然留出來很多的餘地。
顯得這三具屍體格外的小。
最左邊的是查林。
他穿著一件連帽衫,一雙運動鞋,休閒褲,這是他最喜歡的裝扮,很輕便,方便來回搬貨。
不論是屍體還是食物。都不在話下。
他低著頭,臉看不大清楚了,那些不講道理的線沒有將他的頭顱綁起來,給觀眾看看他的正臉。
誰也不知道他死的時候是什麼表情。
他的頭發有一些長了,低下頭來的時候,完全地遮住了額頭,血從他的顴骨一直溜進了脖頸,非常多的血,他身上沒有彈孔。
他的兩隻腳呈現一種怪異的扭曲,鬆鬆垮垮得改造營裡手藝最差的新人初次動手的編織娃娃,醜得像人,又不像人。
他看上去像是被人活活打死的。
章馳仰起頭。
有風從她的臉頰吹過,冬天的風就是這樣的冷,刮起來臉疼。她買了一條圍巾,品牌貨,羊絨的,又寬又大,完美地遮擋住了她的脖子,風無能為力地從領口逃走。
牆上的風更大,吹得查林的頭發搖搖擺擺,小船一樣,夜裡航行。他的領口什麼都沒有,風刮過去,他不動聲色,像是不怕冷了。
怕冷是一件好事。
會怕冷是一件好事。
章馳開車離開。
就在剛剛那一瞬間,她腦子裡閃過了很多人的臉,奇良,周宇,陸英,路雨……
牆很大,夠掛得下他們五個人。橫著放。
***
回家的時候已經十一點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