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正在下降,睡著的人都已經醒了過來。
卡斯國土麵積不算大,至少跟白銀共和國和奧天帝國比起來是小巫見大巫,這個國家的經濟水平和城市基礎建設在世界上來說甚至夠不上中流,一個曆史悠久的旅遊國家,文化底蘊深厚,修建空軌和地下交通的提案於是總在傳統文化保護協會的乾預之下一年接一年的擱置。
——他們聲稱大刀闊斧地推倒和重建對傳統物質文化是一場滅頂之災。
但就在這種對城市科技化圍追堵截的氛圍之下,仍然有一條被全票通過的提案——
建立旅遊專用機場。
與傳統的民用和軍用機場不同,這裡沒有任何的調度台和指揮中心,機場占地麵積非常大,除了機場本身各種噴漆的刻度警戒線之外,唯一稱得上秩序的就是空域的報警係統。
一旦抵達空域,飛機就會自動收到來自該係統傳輸的數據,它會替代一切人為的指揮命令,引導飛機降落在指定位置。
這個指定位置並不狹窄和固定,通常情況下,這隻是一種預警——在該區域是否已經達到了飛機起落數量的上限。
空域沒有報警,也許現在並不是旅遊旺季。
事實上,即便是旅遊旺季,像這種大型飛機也很少降落這種旅遊機場。它們通常的目的地和出發地都是人流量巨大的民用機場。現在流行的旅行方式是乘坐旅遊飛行器,這種旅遊飛行器比傳統的飛機體型小上數倍,兩座到六座不等,默認款是上下小中間大的碟狀,非常昂貴,在昂貴的基礎上,你還可以定製,定製款的形狀就多了去了,隻要你敢加錢,就沒有製造商不敢做的造型。
旅遊專用機場通常都是停放那些想要自由出行的富人的私人旅飛器的地方。
卡斯全世界免簽。他們歡迎從世界各地來此撒幣的土豪們。
富人最喜歡的就是隱私和等級,他們喜歡在擁有隱私的程度上,同時感覺到自己被尊重和優待。所以這裡的旅遊機場沒有任何工作人員,但他們配備昂貴的清潔機器人檢查和清掃地麵狀況並實時傳輸給報警係統——在極端天氣情況下,它們會發出報警。
機場邊緣位置站著一排迎賓機器人,以頭部作為光源,不厭其煩地在機場最外圍為每一位到來的貴賓展示動態橫幅。
世界語。
奧天帝國和白銀共和國的官方語言。
上麵寫的是——
“我們誠摯歡迎和感謝您的到來。”
如果乘坐的是私人旅飛器的話,可以完整地看到整句碩大的投放在空中的動態字體,五彩斑斕,甚至字的周邊還有浮動的玫瑰花瓣,它們大概出現了五秒鐘,緊接著仿若不知名的水生生物在河麵之上跳躍出的漣漪一樣,無聲無息地消失隱匿下去了。
但他們這架“私人”飛機裡的乘客隻能在大約一秒的時間之中看完整句話。
因為他們正在機艙之中走動。
收拾“家當”。
不是所有人都能夠找到能觀賞到橫幅的角度。
章馳還坐在駕駛艙,她必須看著項景,提防他在降落的時候做什麼小動作。
從目前的交手來看,隻有他有見縫插針的機會,他就不會放棄任何一次可以采取的行動——在不危及到他自身安全的情況下。
他們談判的結果是在卡斯降落之後分道揚鑣。
項景回垃圾島,雅瑟的死是無法掩蓋的事實,但他會儘力掩蓋幫助越獄的所有事實——可以放心的是,即使不用特意交代,像他這種人,也不會在被他們綁在一起的情況出賣他們。
一旦他們被抓,項景就是牽出蘿卜帶出的泥。
他會竭力抹平這件事。
飛機在轟鳴聲中落地。
冬季,傍晚十分,天黑得早,卡斯正在下雪。
跟垃圾島不同,這裡的四季非常分明——他們提前做過功課,這個國家的旅遊攻略非常多,網上一抓一大把。他們的行李裡麵帶了最為輕薄的保暖衣——這已經是在垃圾島上能買到的最好的款了。
垃圾島的商品分為自產和進口,進口產品都是走貨輪運輸,流入各個商超,船從來不空載——它們發出自產的貨物,帶回來外麵的商品。進來貨物的數量遠遠不敵出口的數量。所有進商超的都是大路貨,品質中等及以下,它們隻是來填補垃圾島缺乏的產業空白的。
進口的貨物隻占商超產品非常小的一部分。又何況,不是所有人都賣得起商超貨。垃圾島還是顧名思義的垃圾生存區。在這裡講多樣化和生活品質是很荒謬的。
垃圾島沒有對於羽絨服和加厚衝鋒衣的需求。
保暖衣已經是對垃圾島溫暖氣候尊重的底線。
艙門打開,寒風鋪麵。
應急滑梯打開,陸英、路雨、奇良、周宇依次下機。
章馳架著項景站在艙門口,等所有人都安全從滑梯落地,她放下了項景後腦勺的槍。
他們少了一把手槍,項景把她那一把槍弄丟在了空中,現在還剩下二把槍。陸英還有一把備用槍背在包裡,路雨一把,她一把。
項景盯著章馳將新的從陸英包裡拿出來的手槍收好,扯了一下嘴角:“抱歉,弄丟了你的槍。”
“以後回垃圾島的話,我賠給你。”
章馳有了一種把槍拔出來重新抵在他腦袋上的衝動。
但項景不能死。
至少不能死在這個時間段。
有他回去垃圾島替他們善後,他們逃跑的安全係數會大大上升。
他們隻想當從垃圾島跑出來的幽靈。
沒有人知道誰上過這架飛機,沒有人知道這架飛機的目的地是哪裡——他得把飛機開走,他們需要這個權限最高的人,替他們擋下在垃圾島的一切可能掀起淘浪的蛛絲馬跡。
章馳:“以後從垃圾島出來的話,我可以再請你喝咖啡。”
“不過也不知道會是什麼時候了,畢竟,你的任期比我的刑期還久。
”
項景的笑容僵了一下。很快,眼底一片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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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手掌在一側艙門上,肩膀往機艙艙壁上貼住,這個姿勢可以使他保持完整的站立——生理的痛苦是一種滯後的毒藥,他被她打裂了鼻梁骨,顴骨近乎完全的麻木,風往機艙裡麵撲來,刀子一樣,刮著他身上開過的口子,發炎的皮肉,他快要站不穩了。
在經曆了漫長的,被綁在駕駛艙上的拘役,他渾身的骨架都開始叫囂著要從他這個不儘責的主人身上竄逃。
他沸騰的血冷了下來。
遺留的痛開始為虎作倀。
他想要殺掉她。
他這輩子這樣想要殺掉一個人。
她就站在他的麵前,咫尺之間,他看見她細弱的脖頸,隻要他能夠伸出手,掐斷。她就會死掉。他死死地盯住,但隻是半秒,理智就讓他收回了目光。
他根本殺不掉她。
他出手,死的就會是他自己。
他最後的尊嚴,是站著,目送她離開。
“卡斯很美麗。”項景說,“祝你旅途愉快。”
章馳將帽子扣上腦袋:“謝謝你送我一程。”
項景:“不客氣。”
他的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溫和。至少跟外麵肆意的雪花來比,他非常溫和。在這個即將沉入穀底的傍晚中,他的呼吸帶著體溫。
半空中能夠看見被他的溫度驚擾的霧氣。
白茫茫的霧。
被風追著跑。
章馳:“聽說你是白銀共和國榮耀勳章的獲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