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寶兒失望至極,全然不曾注意到隨口而出的話如狂風驟雨、在平靜的室內掀起驚濤駭浪。
“聞兮”是陳寶兒仰慕的才子,也是紀沐塵和霍修染最不屑提及的“小白臉”。
當年和聞兮有關的事鬨得沸沸揚揚,不是什麼秘密,卻成了蘇煙和陸行之皆不願提及的過往。
氣氛瞬間變得很微妙。
紀沐塵和霍修染對視一眼,雖是沒說話,卻同時低下頭,默契地扒拉碗裡的酸菜;
陸行之呢,依舊慢悠悠地飲茶、麵色如常,隻是渾身的氣息似籠了一層陰霾、冷得令人畏懼。
陳寶兒,“其實當年的那件事,真的是你們誤會阿姐......”
“寶兒,”
蘇煙打斷陳寶兒。
蘇煙的聲音不大,語氣溫溫柔柔的,可任誰聽著都有一股不容拒絕的堅持。
陳寶兒替阿姐委屈,卻不得不得將剩下的話咽進肚裡。
“行,不說不說,吃飯吃飯!”
紀沐塵也附和道,“多少年以前的事了,咱不提!總歸陸哥和嫂子天生一對,誰也拆不散!”
“就是,”霍修染舉杯,“來,讓我們祝陸哥和嫂子有情人終成眷屬、白頭到老恩愛一世!”
——“乾杯!”
“乾杯!”“乾杯!”
隨著琉璃茶盞碰觸的“哐哐”聲,先前壓抑的濃霧漸漸消散。
年輕人的心比天大,天南地北一頓吹,幾句話的功夫又熱絡了。
陸行之給蘇煙夾了塊糯米丸子,蘇煙沒吃,倒是一盞接一盞喝著熱茶。
陸行之,“是不是鹹了點?”
蘇煙沒有否認,“還好,我能接受。”
恰好外頭有小姑娘叫賣紫蘇飲,聲音不大又隔了兩條街,若非靜下心來聽,還真聽不到。
紫蘇飲是時下流行的飲品,在紫蘇葉裡混上少許檸檬汁和冰糖,酸酸甜甜,是解膩解渴的好東西。
陸行之,“你們繼續吃,我出去一下。”
*
陸行之出去後沒多久,約莫不到半炷香的功夫,茶樓就變天了。
原本國子監的學子們在一樓聚餐,行令聲、頌揚聲、觥籌交錯聲等不絕於耳,此刻戛然而止、靜若深夜。
太靜了。
靜到能聽到遠處江水拍打泥岸的起伏濤聲、能聽到鐵鍋裡的熱湯翻滾的汩汩聲。
蘇煙等人不自覺放慢咀嚼的速度。
紀沐塵,“怎麼回事?”
尚未有人回答,一道急促瑣碎的腳步聲響起,穿過樓梯和二樓的長廊,朝著雅間而來。
是國子監的學弟。
學弟在雅間半敞的木門上輕扣幾下,說,
“打擾了。蘇小姐,祭酒請您下去!”
國子監和茶樓老板分外熟絡,稍稍打聽就能曉得二樓雅間裡都有些什麼人。
祭酒是國子監的最高掌管人,是上京出了名的儒家學士,亦是蘇煙幾人曾經的教導夫子。
熟人相邀,又是長輩,蘇煙沒有不去的道理。
她徐徐起身,搖曳裙擺拂過褐色的木質地板,朝著樓下而去。
學弟為示尊敬,走在蘇煙的後頭。
雅間內,紀沐塵和霍修染望著蘇煙的背影歎氣。
也是,就他們這副學渣的混蛋樣,沒被祭酒邀請實屬正常。
陳寶兒,“你倆彆看啦,羨慕也沒用!阿姐是咱們國子監的招牌,祭酒就喜歡讓她寫幅字作首詩啥的!”
已經走出去的學弟聞言轉回身,隔著半掩的竹窗笑道,
“今次不一樣。是聞兮來了!”
屋內三人呆怔許久,似是沒反應過來學弟在說什麼。
半晌後,陳寶兒捂臉尖叫——“我的兮兮~~~!!”
紀沐塵和霍修染則同時丟了筷箸,“艸!”
*
蘇煙去到一樓,第一眼見到的不是頭發花白的祭酒,而是祭酒身邊的聞兮。
三年不見,他還是那麼瘦,也長高了些許,身上那股子儒雅、溫潤的氣質卻愈發迷人;
他眉目清秀、目光清冽,著一身素雅飄逸的白,宛若高潔聖白的雲,不沾一絲人間煙火氣。
他看向蘇煙,“聽說你在,我便來了。”
祭酒也笑,“聞兮多禮,為避嫌,特意讓老夫叫你下來。”
在場的多是國子監的才子,十分仰慕蘇煙和聞兮的才華,更對二人從前引為知己的佳話盛讚不已。
所有人默契地保持緘默,看向人群中的蘇煙和聞兮。
聞兮說他很想參加蘇煙和陸行之的婚宴,可是春闈在即,他委實不便,對此深表遺憾。
今次前來,是為祝福。
他的聲音清潤、語調不疾不徐,傾身拿起酒盞。
那修長的手骨節分明,從肉裡透著幾分玉色的潤。
他倒了兩盞酒,遞一盞給蘇煙。
“恭賀蘇小姐覓得良人,提前祝你和陸將軍琴瑟和鳴。”
曾經要好的同窗向自己敬酒,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
蘇煙卻遲遲沒有接酒盞。
她想起陸行之分明介意卻格外克製的眼神、想起紀沐塵和霍修染話裡話外的“避重就輕”......
關於“聞兮”和“她”,陸行之並未曾放下。
可聞兮光明正大地敬酒,既沒藏著也沒掖著,更沒說任何越矩的話。
她若是不喝還真應了那句“此地無銀三百兩”,憑白顯得自個小家子氣。
“多謝,也祝你前程似錦。”
蘇煙的話坦坦蕩蕩落了地,伸手接過聞兮遞來的酒盞。
仰頭,唇瓣有貼近酒盞的冰涼觸感。
恍然間,她聽到一聲極低的嗤笑。
四周的空氣驟然變冷,有尖銳且犀利的眸光落在她的脊背上。
她茫然回眸,看見陸行之斜倚在進門口的憑欄上。
他手裡拿著一杯紫蘇飲,正饒有興致地盯著她......盯著人群中“淺笑對視”的她和聞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