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子小姐？”
和室內的油燈微亮,身後的障子門拉開時發出輕微的聲響。這樣小小的聲音使得桌前的少年執筆的手一頓,披著一件寬鬆的褐色浴衣的芥川龍之介轉過頭來就看見了門前立著的少女。
她看上去沒有什麼異樣，隻是額前的發絲有些淩亂。
在將日輪刀交由麵前的少女的時候,芥川龍之介還頗為疑惑地問了一句，“不過晚上不能帶著刀出門是您家鄉的習俗嗎？聽上去有些奇怪。”
良子接過刀：“……倒也不是習俗，隻是怕嚇到人。”
芥川龍之介露出了一副了然的神色,眼睛裡的墨色卻並未掀起波瀾,連帶著他的語氣也十分平靜，“我以為您是想要一個人去尋找傳聞裡的妖怪，打消我的疑心才留下的。”
被發現了真相的良子：……
說的也是，不被發現才怪。
她與芥川龍之介剛到百川鄉的時候,腦子裡的係統便發出了檢測到鬼的氣息的警報,由於過於匆忙,良子便胡謅了一個理由順便將日輪刀塞到了滿臉不明所以的少年懷中。
那個時候的芥川龍之介張了張唇似乎是想說些什麼，不過在看到她借物跳上屋頂之後又突然噤了聲。
[所以說，芥川少年要是看到宿主您剛才乾了什麼的話，大概是要被宿主您嚇一跳。不過這樣宿主說不定還能成為芥川少年日後寫的著作裡的某個殘暴的原型，也算是名傳青史？]
……這個詞是這麼用的嗎？
[……本係統可是在費儘心思美化宿主剛才殘暴的行為。]
良子：……
“芥川先生在寫嗎？”沒有再理會係統的少女抬眼間瞥見芥川龍之介身前的一摞紙，她看上去有些興奮,連聲音也不由地提高了幾分。
十八歲的芥川龍之介似乎並沒有料到良子的反應，他先是頓了一瞬，才側了側身,大大方方地將桌子上的東西展現在了人前,“不過要發表在校報上的短篇而已……”
燭火映得少年的側臉清瘦,他的黑發柔軟，看向良子的眼神稍顯疑惑，“您感興趣嗎？隻是一個很無聊的故事而已。”
然而提前從係統那得知了芥川龍之介日後的成就的良子，已經在對方頭頂上打上了金燦燦的的“文豪”兩個字的標簽：“怎麼會，您是對自己的要求太嚴格啦。”
芥川龍之介低垂著眼，扭頭看向自己的手稿，“不，畢竟是有提前規定的議題，無非是老套的生與死，隻是我還沒找到一個合適的故事來詮釋。”
良子在這方麵插不上話，不過倒是在芥川龍之介的臉上看到了明顯的不滿意的情緒。
“果然，妖怪是真的存在的嗎？”
芥川龍之介突如其來的問題使得良子退出房間的動作一頓，大概是從良子的眼睛裡捕捉到了稍許的慌亂，黑發的少年表情十分無辜：“從茶館裡我和您提及妖怪的事後您的表現就十分奇怪，而且……您的衣擺破了一道”
沒有想到一路上一句話也沒說的少年觀察得如此細致的良子一時有些語塞，她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才好，索性就說出了真相：“在百川鄉裡的是名為鬼的生物，並非是芥川先生所說的妖怪。”
芥川龍之介一頓，他皺著眉，似乎思索了一會這兩者的區彆:“所以，您剛才將名為鬼的生物殺掉了嗎？”
良子不知道日輪刀的事情能不能說，於是便模糊地回答道:“我沒有，但是我的同伴應該已經將它們鏟除了。”
短暫的沉默過後，少年發出了一聲喟歎:“……真想見見啊。”
“不，芥川先生還是不要見到的好。”握著劍的少女刻意擺出了嚴肅的表情，她的影子被燭火拉長，“鬼是以人類為食的生物，要是見到的話，是會被吃掉的哦。”
芥川龍之介的神色裡出現了一瞬間的茫然，他擰著眉，目光在良子的臉上停留了許久，才動了動嘴唇道，“您看起來很難過。”
良子沒想到芥川龍之介會說出這樣的話，在悄悄地愣了一下後，她搖了搖頭：“不，並沒有這種事。”
芥川龍之介顯然是不相信的表情，於是良子小小地歎了口氣，補充道：“隻是突然覺得，要是有吃人的妖怪混跡在人群中，而圍繞在他身邊的人卻對此毫不知情的話，實在是很可憐。”
“可憐？”
“是。”她回答得有些猶豫，“不過，不管知不知情，要是有那樣的妖怪存在，果然都無法逃掉吧。”
芥川龍之介：“您的意思是還是不知情的好嗎？”
“因為比起每日惴惴不安的活著，果然還是在某個瞬間直接死去比較好吧。”
“但是……那樣是不對的。”
良子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裡顯露出幾分固執，她似乎在正確和錯誤這方麵格外執著。
她的下巴略收，目光不知落在了何處，連眸中的神色也被垂下的睫羽遮掩住了。芥川龍之介聽到她又小聲地重複了一遍。
“那樣是不對的。”
——要是她那個時候能更早知道就好了。
——早一點，再早一點，在哥哥還未成長之前就殺掉他。
——那樣的話……就不會有那麼多人死去了。
“世上沒有什麼東西是絕對的。”芥川龍之介的聲音清澈卻堅定，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良子似乎在那一瞬間，從十八歲的少年眼中看見了這個年紀不應該有的冷靜的絕望，“惡也好，同惡鬥爭也好，都屬於人生的必要。”
良子驚異於芥川龍之介在說這話時的神情，過了好一會兒才露出笑容來，“芥川先生說的也是。”
“不過，您剛剛說話的時候，看起來在思念某個人。”芥川龍之介的語氣真誠，黑眸中瀲灩出茫然。
良子握著日輪刀的手險些一鬆，她眨了眨眼睛，用玩笑的語氣糊弄了過去，“我思念的那個人已經死掉了，所以也沒有什麼可思念的。”
芥川龍之介一頓，他看向麵前少女的眼神多了一分愧疚，“抱歉。”
良子搖了搖頭表示不用在意，隨後便抬手拉動了障子門，“已經很晚了，芥川先生您先休息吧。”
在門徹底關上的那一刻，良子小小地舒出了一口氣。她和芥川龍之介並不相求熟，但卻忍不住好奇起擁有剛才那樣的眼神的芥川龍之介是個怎樣的人。
她記得來到百川鄉的路上，途徑的田地裡有一對爭吵的母女，那位被穿著麻布你衣的小女孩喚作母親的女人，眉間顯露出幾分呆滯與瘋狂，聽路邊的人講，那位母親似乎是在女孩兩歲的時候發了瘋，現在仍舊沒有要好起來的跡象。
十八歲的芥川龍之介站在路邊一動不動地望著那個女人，眼神非常非常的冷漠，又好像非常非常的悲傷。②
不過就在良子思考著這件事的時候，她的耳邊響起了係統的聲音。
[您不需要去看看被宿主您打暈的兩隻鬼有沒有被人物富岡義勇殺掉嗎？]
[還可以趁此機會和宿主您的師兄多交流一下感情哦。]
良子:……
關於她打暈了鬼還遇到了富岡義勇這件事，還得從幾十分鐘前說起。
病葉身上並沒有人類使用的貨幣，十幾分鐘前，殘破的屋子裡，借著道月光，十二鬼月中的下弦三在身上摸了半天才發現了這個悲傷的事實。
暫且算得上是鬼中的佼佼者的病葉從來沒有這樣狼狽過，他哽了一下，試探著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或、或許……賒賬？……不不不，您先彆生氣，等、等價的東西我也有。”
病葉從袖子裡掏出一枚珠子，暗戳戳地推到了蹲在他麵前的少女麵前。
在聽到係統[任務完成]的提示音後，良子小小地舒了口氣。
技能的使用後遺症還沒有過，她現在完完全全動不了。不過在她在峽霧山刷級的那幾年，隨著等級的提升，僵直狀態下倒是不妨礙說話。
隻要拖過這幾分鐘。
“雖然我沒有生氣……”
少女的嗓音十分好聽，眉目秀麗又溫柔，說出去的話卻是讓病葉嚇了一跳。
“聽說鬼碰到陽光就會死掉。”
病葉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