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1 / 2)

青鸞歌 粟粟很酥 8817 字 2個月前

景和十二年,隆冬, 雪夜。

泠泠大雪已下了數日,漆漆夜色中,皇宮城四野一片岑寂,翹簷燈火處,飛瓊似珠,泱泱不絕。

深宮甬道上,謝晚蘇一路摸索著,穿沿過回廊,跌跌撞撞往昭月台趕去。

數月前,她因喪子之痛,連日哀涕,大病一場。

此後便雙目失明,不能清晰視物。

此刻,她身披雪色狐氅,錦裙迤地,眼上係著輕紗素帶,手提一盞宮燈,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前行。

夜風吹起她眼睫素白的細紗,亦將那盞燈籠吹得左右亂轉,忽明忽滅。

叫人一顆心莫名變得不安。

如此雪夜,若非蕭珹澧約見,她斷不會來。

蕭珹澧的性子她深知,若她不去,此事他定不會罷手,故她決意當麵與他說清一切,了結他荒唐的念頭。

“蘇蘇,你終於來了。”

方踏上台階,清潤如泉的嗓音便傳入耳中,頃刻,高大峻拔的身影便來至跟前,雖朦朧模糊,卻已可分辨來人——

輪廓明朗、風姿俊逸。

“我已安排好了一切,我帶你走,我們現在就走。”

蕭珹澧不由分說,將她冰冷的柔夷攥入掌中,牢牢裹覆,他的手寬厚有力,帶著常年習武的薄繭,在這個寒夜中滾熱異常,帶來無限暖意。

謝晚蘇如何不懂他的用心,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他不忍見她在宮中繼續受難,想要帶她脫離苦海,但萬不該是這樣不計後果地行事。

謝晚蘇試圖掙開他的手掌,語重心長道:“珹澧哥哥,我冒著風險過來,便是要親口告訴你,我不能跟你走,你也不要再意氣用事,若是被崔氏一黨拿住話柄,你我都有口難辯。”

到時候遭殃的,可就不單單是他們兩個人了。

這些年前朝後宮的博弈,便是以蘇氏和崔氏兩族為首,兩派互相傾軋,其間明槍暗箭,波詭雲譎,叫人防不勝防,譬如她如今的下場,便是最好的證明。

本以為此言能斷了蕭珹澧念想,可他卻執拗地並未放手。

“蘇蘇,你眼下這般境地,叫我如何能坐視不理。”

謝晚蘇唯有歎息。

這些年,她眼見著蕭珹澧在皇權爭鬥中一日日變得沉穩,本以為他不會再衝動行事,卻不料,今夜他會因她之事,再次失了理智,叫人難以說服。

不過她也能理解,蕭珹澧如此放心不下她,隻因她眼下的境遇,確實糟糕到了極點。

短短數月,痛失骨肉,雙目失明,父親因涉通敵入獄,滿門即遭流放。

自古雲的大廈一朝傾,也不過如此了。

不過設身處地的想,若是蕭珹澧如此境地,憑著兩人自小的情誼,她也定會奮不顧身的。

“不管怎麼樣,路是我自己選的,怨不得旁人。”

謝晚蘇企圖安撫他,勾了勾唇角,生生擠出了一抹笑來,卻是僵硬無比。

這段時日裡,許是早把淚水哭乾,她已經很久都難以產生情緒了。

見她如此,蕭珹澧好似更偏執了,不顧一切要帶她走。

“蘇蘇,你為何還不懂,他早已不是從前那個仁德的四皇子了,自他登上那把龍椅,就開始變得冷心冷血、殘暴不仁!”

“珹澧哥哥,不要再說了……”

謝晚蘇的手被他牢牢握著,始終掙脫不開。

更深疏漏,那份不安,在心底萌發,漸漸彌散。

她如何不想離開這個地方,但如今謝家蒙受不白之冤,唯剩她一人還有轉圜之機,若是一走了之,謝家徹底傾覆不說,以蕭珹安如今心狠手辣的性子,又會牽連多少無辜之人枉死?

她不能這麼自私。

周遭一時寂寂,唯餘雪夜風聲,還有宮燈的影子在地上流轉。

倏地,變故陡生。

紛雜的腳步聲四起,迅疾如雷,漸行漸近,似要將二人團團圍困。

謝晚蘇下意識地回眸。

卻見朦朧光影間,依稀可辨耀目衝天的火光,重重交疊的人影,還有萬千簇擁下,那道帶著威壓、徐徐逼近的身影。

那一抹象征著帝王的玄。

厚重、莊嚴、深濃。

足叫她心跳如雷。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年少夫妻時的情深意濃早已不在,她如今對著蕭珹安,更多的是疏畏。

這些年來,她眼看著他一步步登臨禦極,不再將真麵目隱藏,從前那個清致儒雅的芝蘭君子不複,偽裝褪去,似乎不擇手段,殺伐狠辣,才是這位年輕帝王的本色。

明知他在外的所為,可偏在她麵前,卻還是一副溫柔似水,濃情蜜意,每每聽著他在床笫間一聲聲深情無邊地喚她小字,又想起他對待政敵種種殘忍狠戾的手段,曾數度叫她不寒而栗。

“有人來了,快走——”

蕭珹澧強拉著要帶她離開,可前路亦被阻,已是不及。

披堅執銳的羽林郎席卷而來,銀甲寒光爍爍,將他們圍得水泄不通,無一絲闕口。

人群中,為首那人。

墨發金冠,神清骨秀,玉帶廣袖,輕裘迤迤,手持一串檀珠,靜步而來。

此刻,哪怕謝晚蘇難辨輪廓,也能猜想到蕭珹安臉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和他沉沉如淵的眸底。

“熠王,你這是要將朕的皇後,帶到哪裡去?”

人群中,他嗓音輕緩,卻能穿過涔涔夜色,鑽入耳鼓,叫人寒徹脊骨。

謝晚蘇佇在了原地。

這一刻,蕭珹澧也終於在眾目睽睽之下,鬆開了一直牽著她的那隻手。

他並未退縮,反而上前兩步,將她護在身後,毫無畏懼地對上了蕭珹安,語聲磊然。

“是臣一意孤行帶走娘娘,與娘娘全無乾係,所有罪責,臣願一力承擔,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一聲極低的冷笑,蕭珹安輕嘲:

“一口一個臣、娘娘,便是想告訴世人,你與朕之間,如今不論兄弟,隻剩君臣?”

他咬字不重,一字一頓卻格外清晰,全場皆被嚇得屏息,長夜茫茫,唯餘無邊冷意。

謝晚蘇心中的不安更甚。

這些年,孿生兄弟心性背馳,關係不睦的傳聞早已流遍京都,可對外,二人始終都維係著表麵平和。

今日,蕭珹安當著這麼多的禦林衛,出言詰責,看起來,是要與這位同胞兄弟徹底撕破臉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