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兒索性把奶嘴吐了出來。
漸耳抱著她，敷衍地搖了兩下，見不哭了，才又把奶瓶放進她嘴裡。
這回，葉雪終於不落淚了。
無數人入夢的夜晚裡。
身著青色道袍的天師卻宛若入無人之境，走進屋宅，將人的記憶清除並下了禁忌後，又前往下一個目的地。
他來到鬱家，輕輕抬手，收走其餘人的回憶。
最後一個目的地，是虞家。
漸耳望著屋子裡傳來的滔天陰氣，頭一回露出了有些意外的神色。
懷裡的嬰兒卻似乎並不害怕，吮著手指頭，睜大眼睛望著麵前的眾多厲鬼。
漸耳隨手把她的手指弄了出來，走進虞期房間，發現竟然又是一具仙骨。
他將手放在虞期額前，抽走記憶後看了眼道體，很快便又收回視線，“經脈堵塞，已是廢人一具。”
說著，他又望向眾鬼，“也隻有你們這群沒出息的才會惦記這麼一具廢棄仙骨。”
鬼魂們不敢妄言，隻用貪婪的目光望著他懷裡的女嬰。
漸耳笑道：“怎麼，想要？”
厲鬼蠢蠢欲動。
他卻拿出符籙來隨手一扔，將最先過來的厲鬼誅殺。
殺雞儆猴的做法使得其餘鬼魂不敢再輕易上前。
漸耳卻輕嗅指尖，爾後嫌棄地揮了揮手，“下等玩意兒，連被我吸陰氣的資格都沒有。”
周圍的鬼魂並不敢阻攔他離去，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離開。
*
五年後。
漸耳望著已經逐漸顯露出仙骨氣息的女娃。
她和虞期一般，自小就容易招惹鬼怪，原本有漸耳的陪伴，一般的小鬼不敢輕易接近這裡。
但在他的縱容下，葉雪還是時常會被鬼魂嚇到。
一具完好的仙骨，需要陰氣的滲透，才能被他奪舍成功。
葉雪端坐在電視機前，認真地看著動物世界。
她毫無戒備地將自己的後背露在了怪物麵前，並不知道最大的危險其實來源於她身後的人。
漸耳的手覆在葉雪頭上，隻需要微微用力，就能將這個脆弱的小生命抹去。
凡人還真是脆弱啊。他這樣想道。
葉雪被電視機裡突然爬出來的鬼魂嚇到，“哇”的一聲叫了出來，轉身撲進了師父懷裡。
“鬼！師父，有鬼啊！”
漸耳被她一撞，險些吐血。
他捂住胸口，無奈地拍了拍葉雪的頭，“怕什麼，它們又傷不了你。”
隨後，漸耳眉頭緊鎖，吃痛地說道：“臭丫頭，你又拔師父的胡子！”
葉雪笑嘻嘻揚起頭，眼中哪裡還有驚懼之意，就連淚水都沒有兩滴。
她緊攥著手，小心翼翼地用紅布將胡子包了起來，說道：“有您老人家的胡子在，那些鬼就不敢來嚇唬我了！”
說著，葉雪便落地跑了出去。
“——師父，我去跟妞妞她們玩啦，下午不用煮我的飯了。”
漸耳笑著目送著她離開，直至葉雪的身影消失，臉上的笑意才逐漸消散，變得麵無表情。
他摸了摸自己被走幾根的胡子，自顧自地說道：“臭丫頭，下次一定殺了你。”
……
“師父，生日快樂！”
六歲的葉雪臉蛋被灶台的灰塵弄得臟兮兮的，像一隻小花貓。
她端著一碗長壽麵走出來，笑吟吟地望向師父。
漸耳臉上沒有掛著笑意，反倒神情平靜地看著她。
葉雪把麵放到桌子，轉頭對著他說道：“您快嘗嘗看啊，這是我跟玲嫂學的，學了好幾天呢！”
漸耳卻沒有吃，反而問道：“說吧，是不是有事想要求我。”
葉雪不服氣：“就不能是徒弟想要孝順師父嘛！”
漸耳慢悠悠道：“那好，等下你說什麼師父都不答應。”
葉雪急了：“師父師父師父！”
他似笑非笑地望著她。
葉雪便說：“好吧，我想學道術！”
漸耳嘴邊的笑意漸散，他語氣平靜地問：“怎麼突然想起學這個了。”
葉雪歪頭，童言無忌地說道：“這樣的話，那些鬼就不敢再欺負我啦。而且師父你不是說我是天生做神仙的料嗎，我到時候說不定比你還要厲害呢！”
漸耳麵無表情地揉了揉她的腦袋，把葉雪好不容易才紮好的頭發弄亂。
葉雪生氣地看向他。
漸耳沒應聲，隻是夾了一根麵條來嘗，隨後說道：“難吃。”
葉雪備受打擊，“我做的東西真的有那麼難吃嘛？”
但她也不是自怨自艾的性子，很快就將這個打擊拋之腦後，跑出去跟夥伴們玩了。
等到葉雪下午回家之後，卻發現原本桌上的長壽麵早就被吃得一乾二淨。
葉雪走過去，想要把碗拿去廚房洗，身後卻傳來了師父的聲音：“手下留碗。小祖宗，咱們家可就隻剩下這僅有的兩塊碗了，再被你洗爛，可就得用手盛飯了啊。”
葉雪鼓起臉，轉手把碗給放下。
*
漸耳處理門鬼回來，手上還拎著被吸走陰氣奄奄一息的鬼魂。
他如往常一樣地走進鳳陽村，腳步驀然一頓。
不遠處，一位小女娃執起桃木劍，將嚇唬自己的鬼魂一劍穿心，徹底鎮住了其餘想要跟風嚇唬她的鬼怪們。
她執劍的身影，竟與多年前的天師葉陽雲重疊起來。
大限將至的天師，為了不讓自己的身軀也淪為僵屍的傀儡，危害人間，悄然來到寂靜無人的森林裡，用法劍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但帶有屍氣的軀殼，卻在陰差陽錯之下，成為了漸耳新的身體。
漸耳默默地看著。
葉雪卻發現了師父的身影，握著桃木劍朝他走來，“師父！”
漸耳摸了摸她的頭發，輕聲問道：“你真的想學道術嗎？”
葉雪重重點頭。
漸耳笑了笑，隻道：“是嗎？隻希望你日後不會後悔。”
葉雪奇怪地說：“我當然不會後悔啦！”
夜深人靜時分。
漸耳悄然出現在葉雪床邊，他伸手，慢慢撫向葉雪的脖頸。
即將要掐斷她脖子之際，手上的力度卻驟然消失了。
漸耳沉著一張臉色，望著那張毫無防備的睡顏。
究竟是怎麼回事。
明明有無數次下手的機會，可他卻還是放過了她。
難道是因為跟葉陽雲的身體待久了，也逐漸被他同化了嗎？
他不信邪，再次施向葉雪的脖子，力道微微用力。
“咳咳咳。”沉睡中的女孩突然咳嗽起來，似是有些痛苦。
漸耳猛地收回手，拂袖離去。
*
葉雪提著蛇皮袋，轉頭對著師父說道：“師父，不用送啦，我自己會搭車去海城的，您就放心吧。”
青色道袍的老人拿著一把劍走過來，鄭重其事地交到葉雪手上。
葉雪下意識接過。
他說道：“去吧，去海城修行。師父老了，隻想待在鳳陽村安享晚年。”
葉雪抱住他，信賴地說道：“您一點也不老，等我賺了錢，還要給您蓋個大房子呢！”
老人家卻隻是輕輕地歎息一聲，“去吧，彆讓我後悔。”
葉雪揮揮手，轉身上了公交車。
漸耳輕輕抬起手來，在太陽底下望著這雙滿是摺皺的手，自說自話道：“也許，我是真的老了吧。”
數月後的某一天。
戎鬼井卻突然傳來波動，雌劍仿佛感應到了什麼，竟從遙遠的地方傳來鳴動。
漸耳抬頭，往天邊看去，晚霞處帶來一片金光。
他自語道：“新的道體麼……”
作者有話說：
雖然我知道小可愛們一定不會同情反派的，但我還要強調一句，“師父”是壞人，就算他最後沒有下手殺女主，他也做了很多錯事哦，如果不是他的話，葉雪就不會跟家裡人分開啦，戎鬼井出逃的厲鬼也影響了老百姓們的生活，一個不小心可是會出人命的
這裡隻是為了講清楚聻的過往，還有揭開一些先前的伏筆，才會寫了“師父”的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