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躡手躡腳近前去探了探,卻見顧宗搬了一張桌案,正坐在她的窗下,桌案上燃著一盞幽暗如豆的燈,他手裡拿著一壺酒,邊喝著邊看著遠處的夜色。
她知道,是阿爺在陪著她。
也是自那之後,她便再沒做過噩夢。
顧宗總說,她非他親生,所以她想做什麼便去做,想學什麼便去學,他絕對不會乾涉。就算將來有一日她想走了,他也不會攔著。
可是,在月夕心裡,她早已將他當成了父親,雖然以前的記憶全都沒有了,但潛意識告訴她,父親就該是顧宗這樣的。
月夕愣愣地看著台子上的顧宗,衣裳完好,表麵無明顯傷痕,腰間的錢袋也還在,錢袋旁邊那醜得出奇的香囊也還在。
看來並非是遭了劫。
外頭不知何時又下起了雨,月夕定定地看著顧宗良久,深呼吸一口氣,似是下了一個很大的決定,轉身走出了殮屍房。
王玨正背著手站在外頭的屋簷之下,雨幕中,他貴氣挺拔的身姿竟莫名顯得有些孤獨。
像一塊冷玉。
月夕走至王玨跟前,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求縣尊允準小女為父親驗屍。”
王玨早已料到月夕對他會有所求,卻不曾想求的竟是這個,他愣了愣,“顧娘子可想好了?”
月夕抬起頭看向王玨,鄭重地點了點頭,“阿爺說,仵作是唯一能替死者說話之人,縣尊,我想知道,阿爺死前想對我說些什麼。”
王玨本意想讓她緩一緩,但看到她那雙滿是渴求的眼眸時,他還是忍不住遂了她的意。
他微微頷首,“好。”
“多謝縣尊!”月夕朝他行了一禮,隨後起身再次走進殮屍房。
工具箱子就在旁邊,她將箱子打開,取出白疊布手套和圍布給自己戴上,隨後又取出筆墨紙硯以及一應工具,在一旁空的架子上鋪排開。
做好一切準備後,她又筆直地站立在顧宗的麵前,堅定地看了他好一會兒,喃喃道,“阿爺,你明明已經答應戒了酒,昨日為何還要喝那麼多?可是想告訴我什麼?”
她緊了緊手裡的工具,道,“阿爺,我開始了。”
說完,她輕柔地解開顧宗的腰帶,細細地檢查了起來。
顧宗的身體一向不好,從前因為常年酗酒,落下了好些病根,也就這幾年在月夕的堅持調理之下,他的臉色才漸漸變得好看了些。
話雖如此,顧宗仍舊很瘦,鎖骨之下的肋骨隻被一層薄薄的皮包著,仿佛輕輕一碰,薄皮就會裂開,並露出裡頭的骨頭來。
月夕小心地細細檢查了一圈,視線最終落在了有些鼓囊的腹腔處。
她輕輕按了按,有些硬,顧宗死前該是與會麵之人吃了席麵,並相談甚歡,吃了很多。
細細檢查完前胸後背脖頸等處後,月夕抬起顧宗的左手臂。
顧宗的手臂很長,因常年不勞作而顯得瘦且柴,與其他膚色相比較顯得很白,也正因此,顯得他手臂上的那條傷疤極為觸目驚心。
那是一條陳年的傷疤,雖早已退了痂,傷情卻深入骨髓,像是斷了筋骨又重新合起來一般。
如此傷痕並非普通兵器所能致。
月夕又抬起顧宗的右手臂,這條手臂上也有同樣的傷痕,大概是顧宗平日裡慣用此手,傷恢複的不大好,疤痕處顯得愈發觸目驚心了些。
顧宗從來不輕易露出手臂,即便是洗碗涮鍋洗衣裳時,也總會戴一雙手套,平日裡也是用窄袖將手臂裹得嚴嚴實實的,所以他手臂上的傷月夕也是頭一回見。
她緊蹙起眉,輕放下手臂,深呼吸一口氣,道:“我阿爺……死者體表無新傷,亦無中毒跡象,猜測死因……”
她看向顧宗微微鼓起的胃部,“從口而入。”
她頓了頓,肯定道,“是酒。”
王玨眉心微蹙,似是詢問,緊接著卻聽月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