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裡,拆台的意味很不友善嘛。
聲兒不大不小,正好夠人聽到。員工們這邊不敢得罪,那邊也不敢反駁,麵麵相覷小心觀察。
迎晨不惱,臉上的笑依然清冽。
她退後兩步,然後毫無預兆的,轉身朝這邊走來。
林德小聲打招呼:“姐,哪兒去?”
迎晨挨近他們,繼續走,經過厲坤身邊時,猝不及防地對著他腰間伸出手。
棕色皮帶上彆著的那隻槍彈夾被她熟練解開,迎晨食指和中指迅速翻轉捏掐,五秒不到,就把厲坤那隻訓練用的手|槍給拔了下來。
厲坤來不及出聲。
迎晨腳步沒停,迅速扳動保險杠,並且拉動套筒,“哢噠”一聲,塑膠彈上膛。
她走到橫線處停住,抬手舉臂,與肩膀平行。
眾人驚詫,目瞪口呆。
迎晨微眯雙眼,眼廓淡淡上揚,然後瞄靶,小幅度調整手臂高度。
“3、2、1。”她心裡默默倒數——
“砰!砰!砰!”三聲脆震,子彈射出。
再看五米遠的靶麵上:八環、九環、九環。
“哇!!”員工們再也克製不住地驚呼出聲。
林德下巴都快掉地上了:“我操!”
而迎晨對這歡呼聲不為所動,她把槍調置複原,然後返回來,原封不動地又塞回了厲坤腰間。
最後一步,她故意放慢動作,食指一勾,撓癢癢似的把槍夾扣子搭下來,重重一按,釘緊了。
用力的時候,厲坤明顯感覺到自己人魚線的位置,跟著一抖。
迎晨仰起頭,笑得明豔:“隊長,三顆子彈我就不還啦!”
隊伍裡也不知是誰帶了頭,掌聲掀翻烈陽夏日的藍天。
厲坤眼神沉靜,一記目光無聲掃過來,大家偃旗息鼓,害怕地低頭立正,頓時老老實實。
安靜了。
迎晨轉過身了。
盈盈一握的腰肢撞進眼裡了。
厲坤淡淡移開目光,低頭整理方才被她玩過的訓練用槍。
微風拂麵,誰也沒有察覺到,他嘴角弧度極小的,
笑了。
兩人之間,一個心猿意馬,一個故作鎮定。
結束晚訓,厲坤一行人回宿舍。
林德打了壺開水回來,告訴他:“哥,大隊長叫你去一趟。”
厲坤本準備去洗澡,於是放下水桶,“就去。”
大隊長叫李碧山,就是軍訓前給迎晨他們開歡迎會的那位。
厲坤下樓,在沙坪訓練地找到他。
李碧山奔四的人了,體魄不比年輕人差,正攀著單杠做引體向上。厲坤走過去往上一跳,也抓著杆子一起練。
李碧山瞧他一眼,沒吱聲。
默契地數了一百個後,兩人同時鬆手落地。
李碧山氣有點兒喘,問:“你晚上是怎麼回事?”
見他沒反應,提醒:“和那個女領隊。”
厲坤問:“我和她怎麼了?”
李碧山:“實訓演練怎麼可以和一個女同誌?這是部隊,是在執行任務,要注意影響。”
厲坤嗬的一聲,往地上一坐。
“我聽說了,那女領隊和你走得近。我得給你提個醒,要有分寸,要有紀律,要……”
“要遵守原則,要克己守則,要沉熟穩重。”厲坤截斷他的話,幫忙把下麵的補充完整,然後笑:“行了老李,來來回回就是這幾句,我都能背了。”
李碧山嚴肅:“彆以為我在跟你開玩笑。”
厲坤學他:“嚴肅,嚴肅。”
“你們這些年輕人,沒吃過虧,不知道苦!”李碧山一副過來人的口氣:“你小子,彆糊塗。”
厲坤低頭,笑得淡。
再抬頭時,他問:“你怎麼知道,我沒糊塗過,沒吃過虧?”
李碧山眉心擠出三道豎褶。
厲坤蜻蜓點水,避過這茬話題,起身,“訓話完畢?那我回去洗澡了。”
李碧山:“站住。”
厲坤側身,等著。
李碧山:“我老家寄來了菱角,待會去我那拿。”故意咬重字眼:“清心敗火。”
厲坤打了個響指:“行,待會我不去拿。”
李碧山:“……”
“那玩意兒難剝皮,吃起來麻煩。”
“臭小子。”李碧山罵完又大聲:“那過來拿塊臘肉。”
這回厲坤沒拒絕。
立定,轉身,抬手敬了個標準軍禮:“是!多謝大隊長!”
李碧山笑罵一句,揮揮手:“滾蛋。”
回宿舍。
手才放在門把上呢,戰友們就飛奔而來,你擠我,我擠你的。
“報告隊長!”
厲坤皺了皺眉,“說。”
“剛才有人找你。”小戰士道:“女的,長發,白T恤——漂亮。”
打頭陣的開了口,眾人配合齊聲:“叫迎晨!”
厲坤:“……”
林德冒出來,嘿嘿笑,“姐給咱們送了西瓜,人人一份,哥,你也有,但跟我們的不一樣。”
厲坤迅速掃視一圈內務,除了桌上一個玻璃碗,其餘的西瓜皮都已經進了垃圾簍。
“我們的西瓜是一塊一塊帶皮兒的,厲隊,你的西瓜,去了皮,全是瓜肉!”
厲坤臉色微變。
林德:“我已經替大夥兒問過,為什麼你的特彆一些。”
厲坤眯縫了雙眼,眼角輕跳,危險的前兆。
林德不知死活,誠實道:“晨姐回答,特彆的瓜給特彆的人,因為厲隊特彆帥一點——彙報完畢,請指示!”
未等厲坤發話。
林德十分自覺:“明白,一百個俯臥撐就地準備!”
說完,他右腳後退一大步,彎腰俯身,手心撐地,身體繃直開始執行。
戰友們笑聲哄然。
厲坤板著臉,嗬斥:“胡鬨,立正!”
空氣瞬間安靜。
刷刷刷的步子移動聲,方才還輕鬆的小年輕們,已經個個站如鬆柏了。
厲坤仁慈:“輕裝五公裡,五十個單手俯臥撐,你們自己選。”
齊聲:“俯臥撐!”
厲坤:“好,全體都有,五公裡,二十公斤負荷背重,十九分鐘過關!”
戰士們集體懵圈兒,然後遵守:“是!”
整齊劃一的腳步聲,最後一個小戰士出去時,友善反饋大眾心聲:“隊長,記得吃瓜!”
熱鬨過後的安靜,格外尖銳。
他能清晰感覺自己心臟起起落落的沉重感。
厲坤關上門,看向桌上的玻璃碗,裡頭紅彤的西瓜瓤,是用勺子一勺勺挖出來的半球形。
他站在原處沒動,像是一種隔空僵持。
十幾秒之後,他自己也覺得沒意義,於是悶聲一句低聲自嘲。
“姓厲的,上了一次當,他媽的還沒長點記性啊!”
過了這麼多年,厲坤始終沒忘,當年情到濃時,一個男人骨子裡的瘋狂都灑在了迎晨身上。
那時他常有任務在身,臨時接令,說走就走。因為執行保密協議,很多時候,他自己都不知道又去哪個國家。直到飛機降落前十分鐘,才廣播通知,哦,是伊拉克,是阿富汗,是剛果。
做夢都想跟她天天相見,見了就不想走,恨不得把她弄死在床上。走了,又開始盼。
思念就是一件無限循環的事。
後來,同是醫院,同是手術室,腎內科一,腎內科二。迎家人在六樓有了期盼,而五樓的母親卻再也沒能醒來。
迎晨呢,拍拍屁股就走,沒一點消息,就這麼莫名其妙把他給甩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