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英笑容帶著些許驚歎,“這些穴位我不太知曉。倒不如你幫我揉揉?”
我想,這是個絕佳的開口機會,昨晚聽到的消息,我必須告訴他……於是我踱步到他身後,輕輕地幫他揉著太陽穴。
“好些了嗎?”
他“嗯”了一聲,就閉上眼不再作聲。
昨晚的一幕幕在我心中輾轉回放,我幾次想要開口,卻是喉嚨生澀。
褚英沒有睜眼,聲音暗啞道:“你有話,便說吧。”
我一驚,他仿佛早已洞察了我所有的心思一般。難道他什麼都知道了?真如皇太極所言,明知火坑,還是要跳?
我告訴自己冷靜,冷靜,不要想太多。畢竟我隻是個局外人,隻求個問心無愧罷了。
“貝勒爺是否知道……這斐優城裡另有殺機?”
他沒有睜開眼,語氣平和道:“知道。”
“那為何還要主動請命?”我不解。
“雖然不知道,那布占泰和烏拉那拉氏打得是什麼算盤。不過,要想把我褚英扳下台,可沒有他們想得那麼容易。”他輕哼了一聲,“見招拆招,也不是第一次了。”
這是姬蘭端著宮泡好的蜂蜜水進來,我吩咐她到外麵去候著。
“我們女真跟你們漢人不一樣,沒有什麼嫡長製,也沒有什麼科舉。要想建功立業,隻有一種辦法,就是戰功。我走到今天,全是靠我出生到現在,這雙手——殺過的人堆出來的。”
我的手一顫。同褚英相處的這些日子,他一直都是平和溫恭的人,聽到他說出這樣的話來,我難免還是渾身顫栗。
不行,越是這種時候我越要表現得鎮定自若才對。於是我努力控製著語調,“貝勒爺那麼急著要坐那個位子嗎?”
他身體一僵,及時地握住了我正在幫他按摩的手腕,將我拉倒他的跟前,就這麼盯了我看有半分鐘那麼久,才逸出一絲冷笑,“我急嗎?”
這一句反問將我問得措手不及。我這是在做什麼啊!明明計劃好,隻是一五一十地把昨晚的事情告訴他,其他的我一縷不去過問不去乾涉的。怎麼事到臨頭了,這些話都脫口而出了呢!真是禍從口出啊,呸呸呸。
“是我……我多嘴了。”
可他握著我手腕的力量絲毫未鬆,咬牙切齒道:“怎麼,話都到嘴邊了,反而怕了?怕我會殺了你不成?”
我啞著下唇,完了完了,我這完全是惹了一隻睡著的老虎啊!現在躲都躲不掉了,我一咬牙,心一橫,隻能儘量圓回來了。
“我是說……貝勒爺如今要兵權有兵權,戰功有戰功,要聲望有聲望,又得汗王器重,臣弟擁戴,深孚眾望。縱觀這內城上下,沒有哪位阿哥能夠與大貝勒相提並論。所以……所以,待……待汗王百年之後,這汗位定不會旁落他人……貝勒爺何必急於這麼一時,冒這個險。”
誰知褚英倏地站了起來,揚手將那桌上的杯碗都打翻在地。我大嚇一大跳,門外的丫鬟聽見動靜,推開一絲門縫想查探裡麵的情景。被他一聲怒喝回去:“滾!”
門外的丫鬟嚇破了膽,趕緊關上了門。
我真是不知道,剛才的話哪裡冒犯到了他,竟是火上澆油了。隻聽他聲色俱厲,“到底是老八厲害!”
我立在屋內,手足無措地看著他,他卻幾步逼近過來,死死將我扣在他身前,怒意漸濃道:“說,這些話是不是他讓你來和我說的?”
我拚命想掙脫他的控製,我從沒見過褚英生這樣大的氣,不免讓我有些害怕。
“和……和八爺無關,是我自己。”
他卻像醉了一般,完全不聽我的解釋,繼續吼道:“好,甚好,你們都拿我當猴耍!變著法子來找不痛快!甚好!我說這世上哪兒有這麼巧的事情,正逢我出城圍獵,一個會說女真話的漢人出現在羊鼻子山中……說,老八派你來做什麼?來給我灌迷魂湯嗎?”
“你瘋了!”我用儘全力甩開他的製約,連退幾步,躲得離他遠遠的。
“是你們瘋了!”他雙眼充血,“你什麼都不懂,憑什麼來教訓我?”
“是,我不懂,你們兄弟間的那點破事我也不想懂!”我氣極亦是怕極,瀕臨情緒的邊緣,明明是好心想幫他,卻被當做驢肝肺,真是氣不打一處來。
他喘著粗氣,盯了我很久,那眼神裡參雜了太多我看不懂的東西,似是憤怒,似是無奈,似是隱忍。最後眼中的怒意一點一點地消了下去,一拳打在牆上,投降般地說:“對不起,我剛剛昏了頭。”
我見他終於冷靜下來,吊在嗓子眼的一顆心這才鬆了下來。
他背對著我杵這,我看不見他的表情,隻能從他的聲音分辨出他此刻的憤憤。
“來到赫圖阿拉之後,一切都不一樣了。如今的赫圖阿拉城裡,我隻有敵人,沒有親人。”他歎惋道,“從前在費阿拉的日子,哪怕是朝不保夕,至少我還有阿瑪,還有代善和東果……如今,我還有得選擇嗎?”
我遙想起郭絡羅氏的笑靨來。就算他日後注定無法稱帝,至少也不要落得個被兄弟陷害的結局吧!我慢慢靠近褚英,他的肩膀仿佛在輕微的顫抖。我歎一口氣,伸手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柔聲道:“想想你的福晉和孩子們吧。”
他轉過身來看我,眼中帶著不忍道,“箏箏,你知道嗎?你不該來赫圖阿拉的,無論是為了什麼,你都不該來這。”
我沒想到他會這麼喚我,會跟我說這麼一番話。下一秒,褚英從懷中取出一串腰墜來。
那物不是彆的!正是我在羊鼻山所見他掛在腰間的那串腰墜!那塊隕石!
我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不會錯的,絕對不會錯的!這塊隕石的樣子,我是至死都不會忘的!
“你——原來我沒有看錯——”
“對,我騙了你。”褚英將這串腰墜舉在半空中,“你不是在找這塊石頭嗎?這串腰墜,已經在我身邊二十餘年了,如果這裡麵有你想要的答案。便拿去吧!”
我顫顫巍巍地結果這串腰墜,捧在手心裡,輕撫著表麵光滑的輪廓。
是你……是你把我帶來這裡的……告訴我……葉君坤在哪裡!
我一時情緒難抑,那日痛失君坤的絕望又湧上心頭,淚如雨下。我把這隕石如同那日一樣捂在胸口,卻是一點反應也沒有。我又嘗試了各種方法,然而皆是無果,這……隻是一塊普通的隕石罷了。
為什麼……你將我帶來此處,卻又不給予我指引……
褚英啊褚英……是你嗎……若你就是君坤,怎麼會認不出我來?還是你已經忘記了所有……
我絕望地跌坐在地上。褚英也沒料到,我會有如此大的反應,將我扶到椅子上坐下。可我仍是止不住哭泣。
“這塊石頭……對你到底有什麼特彆的意義?”
“我不知道,我什麼也不知道……”我泣不成聲。
“箏箏……你冷靜下來,看著我。”褚英搖晃著我的手臂。
我吸了吸鼻子,用手帕將臉上殘留的淚水摸乾,然後淚眼朦朧地望著他。
“若這塊石頭,真的如此重要,等我從烏拉回來,我帶你去見它的主人。”
“……它的主人?”我強撐著問道。
“這串腰墜,是我在撫順當俘虜時,總兵府上的一位夫人贈予我的。可二十多年了,我也不知道她是否還在人世……”
一位夫人……二十多年前……
我拉著褚英的衣袖,抱著希望,有一次追問道:“你真的……沒有聽過一個叫葉君坤的人嗎,在撫順?”
“沒有……那位夫人也從來沒有提到過這個名字。不過你放心,我已經派人去查了。”
“謝謝你……褚英!”
我一時心中充滿了感激,真的謝謝你褚英,在這個時空裡,給予了我些許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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