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 關關雎鳩一(1 / 2)

天啟五年,二月。

長長的送親隊伍,伴著笙歌,有如草原上一條蜿蜒的紅綢。

布木布泰靜靜地坐在轎輦裡,一手玩弄著嫁衣上的玉龍鳳簪,紅色長袍上用金絲繡著各種紋飾,腰間束了一條飾帶,襯著她嬌小窈窕的身段來。

定下婚期的那日,她跑到了額吉的氈帳裡,哭了整整一天。她舍不得額吉,舍不得阿布,更舍不得草原。額吉抱著她,說道:“當年生你的時候,額吉幾近難產,很多人說這個孩子是保不住的,可是我卻沒有放棄,咬牙堅持了下來。所幸的是,後來母女平安。我的好孩子,現在你長大了。彆怕,你是帶著天神福佑降臨的孩子,以後一定會有綿延不絕的福報的。”

阿哈吳克善告訴她,五歲的時候,她曾害過一場大病,喝了很多湯藥都不見好轉,身體虛弱得如同風中燭火,稍一搖曳便會熄滅。有一次更是足足昏迷了三天,她依稀記得那場大病,兒時的記憶被夢靨所挾製。遊醫說她熬不過去了,連額吉也打算放棄了,可是阿哈卻不舍得讓她走,非要守著她醒來。她便是這樣熬過來的,醒來時,第一眼看到的人便是阿哈。那時,曾有一位喇嘛幫她算過命。喇嘛說,她之所以這般命途多舛,是因她與額其格二人生來便相生相克,有她,便沒有額其格,有額其格,便沒有她。當並蒂雙生之時,其一必將克死其二。

起初,布木布泰並不相信這個預言。

“皇太極,這名字倒還真是有趣。”

坐在轎輦另一邊的海蘭珠時不時地東張西望道:“聽說他是葉赫福晉生的兒子,金國的大汗是怎麼想的,難不成瘋了……居然這麼器重一個葉赫的兒子。”

病愈之後的海蘭珠,性情大變,原先布木布泰記憶中的額其格,是個沉默寡言,嫻靜淡泊的女子,接受著草原上成群的男人們的仰慕。可自她從察哈爾回來,死裡逃生後,便有些瘋瘋癲癲,說著些奇奇怪怪的話。大夫說這是“失心瘋”,三魂七魄裡丟了一魄所致。平常胡言亂語也就罷了,有時還會發起病來,六親不認。這三個月,整個草原上的各路神仙大夫都來瞧過了,皆束手無策。額布格說,她這條命是從閻羅王那裡撿回來的,與我們不同,她見過閻王,她的命數已不是我們能控製的了。眼看著三個月過去,婚期就到了,額布格沒有法子,隻好讓阿哈跟著她們一塊兒來建州,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外頭的吳克善聽見了動靜,掀開帷簾,沉下臉對她們二人說道:“海蘭珠,來到這邊,便要守規矩,謹言慎行,萬萬不得像原來那般隨性無禮。布木布泰,你好好看著她。”

海蘭珠有些懨懨地撇了撇嘴:“知道了,我的好阿哈。”

布木布泰歎了一口氣,望著馬車外巍峨的都城,心緒越飄越遠。

東京城!那裡——就是東京城!

坐落在太子河東岸的東京城,離她越來越近,一如傳聞中那般宏偉壯麗,是在草原生活了十三年的她所從未見識過的。說起來,這還是她人生中第一次離開科爾沁草原,沿途的一切對她而言都是這般新奇卻又陌生的。隻是她卻無心風景,隻因此行,她是嫁來建州成婚的。

一切都是那樣的不真實,或者說令她心生畏懼。對於年方十三的草原姑娘來說,她或許還不明白“結姻”的意義,隻知道……這是一次沒有歸途的遠行。

相比之下,海蘭珠卻是興致勃勃,仿佛對外頭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一雙明亮的眸子忽閃著四處張望。若不是這回布木布泰出嫁,她跟著沾了光,恐怕一輩子都不會有機會,能一覽這樣的瓊樓玉宇吧!

“那就是東京城嗎?”

布木布泰掀開喜帕的一角,朝她這邊探身過來,“是的。”

“咱們……會在這裡生活一輩子嗎?”

這樣一個單純稚嫩的問題,卻問得布木布泰百感交集,隻好笑笑答:“也許會,也許不會。”

海蘭珠倒是毫不關心,“到時候我是該叫他姑父呢,還是妹夫呢?嘻嘻……”

布木布泰緘默不言,望著海蘭珠俏麗的側臉,雖然蒙上了麵紗,但仍依稀可見那瑩然如玉的肌膚,天真無邪地目光。她的心裡是五味陳雜。額布格堅持要讓海蘭珠跟著送親的隊伍一同去東京城,彆人都不知為何,唯有她知道。

那一晚在氈帳外頭,她清清楚楚地聽見了阿布和皇太極的對話。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沒想到這位金國的四貝勒也不例外。他不是第一個對額其格的美貌癡迷,而趨之若鶩的男人,自然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對此,她早就習以為常了。

如果不是因為額其格早年就跟林丹汗有了婚約,那這位四貝勒明媒正娶的人,隻怕不會是她。

她們,會有一個怎樣的未來?她無法知曉,亦無法預計。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個金國的四貝勒皇太極,並非是個容易討好之人。雖說他後院虛空,獨有姑姑一位福晉,但姑姑嫁到金國十年了,不僅不得他的寵幸,也未能生下子嗣。人人都以為,他是個不近女色之人,但那晚,她卻看見了,他甘願用一整個部落的興衰存亡來交換一個女人的瞬間。

隻是,恐怕他還不知道,三年前,林丹汗也對額布格說過同樣的話。

轉眼間,他們已經駛到了東京城下。皇太極並沒有如約來城外迎接他們,隻是派了正白旗的士卒來迎他們入城。布木布泰趴在轎輦的小窗上,朝外頭看去,為首的那個貝勒年紀輕輕,一身凜然正氣,下馬同吳克善過禮。

“我乃四貝勒侄弟濟爾哈朗,原本今日四貝勒應親自前來接親,無奈軍務在身,昨夜動身去了沈陽,未能趕回來。他囑托我,一定要好好接待這從科爾沁遠道而來的客人。”

“在下吳克善,見過濟爾哈朗貝勒。”

濟爾哈朗一揚手,“汗王已恭候多時了,這邊請——”

城門徐徐打開,海蘭珠看著那門庭正中用漢字所寫的二字,不由自主地念了出來:“天佑……”

“額其格,你……認得漢字?”布木布泰詫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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