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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司馬光與範鎮乃好友,同為保守派。

最初蘇轍與王安石為伍後,明裡暗裡,範鎮將他罵的是狗血噴頭,但司馬光卻未說一言。

但兩人從那事之後沒了來往也是真的。

司馬光女兒生辰,司馬府也就給程氏一個人下了帖子而已。

所以對今日司馬光前來,蘇轍還有些意外。

等著蘇轍匆匆趕到書房時,司馬光正在看他所題之字,見他來了,隻道:“……我聽範鎮範大人說如今你對學問有所鬆懈,但在我看來,世間種種皆為學問。”

“比起當年科舉時,你的字寫的更好了。”

他不像歐陽修,是個喜歡多言的,寒暄兩句之後就道:“今日我前來找你,是想問你,你當真是想要辭官嗎?”

蘇轍聽出了司馬光的弦外之音,他也知道,包括王安石在內的許多人都以為這事兒大有貓膩:“大人說笑了。如今官家旨意已下,朝中已在商選接替我從前位置的人,難道這事兒還能有假嗎?”

第106章

司馬光卻並不死心, 正色道:“我雖不如歐陽修歐陽大人那樣了解你,可對你的性子卻也有幾分了解的,你不是輕易言棄之人, 更不是置百姓安危於不顧之人。”

“更何況這件事官家的態度也不對, 官家一向看重你,就算打算試用王安石變法之策,也不會輕而易舉允你辭官的。”

甚至這幾日, 他沒有在官家麵上看到悲痛與不舍之色。

正因如此, 所以他才來蘇家一趟。

蘇轍心道這些人可真不好糊弄,要是人人都能像蘇軾一樣就好了。

可不管司馬光怎麼問,他就死不承認。

誰還能撬開官家或他的嘴不成?

到了最後, 司馬光隻能無奈道:“……王安石已不是當初的王安石,你可知朝中今日發生的一件事?”

“我朝向來有年底舉辦南郊祭祀的習俗,按照慣例,祭祀之後都要犒賞群臣, 花費巨大。”

“前幾年又是旱災又是蝗災,去年黃河泛濫, 今年河朔地震,國庫空虛, 財政吃緊,我與範鎮範大人上書奏請官家裁減賞賜,從宰輔做起, 誰知王安石卻是高聲抗辯,直言國家富有四海, 大臣城郊祭祀花費不算多, 若裁減賞賜,有傷皇家體麵, 根本解不了國之不足。”

“他更是帶著激進派一黨稱變法是當務之急,要官家莫要本末倒置……真是可笑啊!”

其實他一直是個隱忍的性子,並沒有像範鎮等人一樣高調與王安石唱反調。

可這幾日受蘇轍辭官的影響,他竟有些心浮氣躁起來:“子由,若今日你也在朝上,定會出言反駁王安石的。”

“如今國庫空虛,許多老百姓受苦受災,若叫他們知道朝中官員並未受到分毫影響,難免會對朝廷失了信心。”

“從前你在朝中時,還能製衡王安石一二,可如,他是愈發肆無忌憚。”

蘇轍皺眉,道:“如今我剛辭官,王安石想要拉攏朝臣一二,自想要趁著這個時候蠱惑人心。”

“隻是他也得考慮考慮實際情況。”

司馬光頷首稱是。

蘇轍見他話裡話外都是打探的意思,不動聲色與司馬光打起太極。

司馬光雖是老虎機。

但蘇轍也不是吃素的。

到了最後,司馬光是無功而返。

他離開之前,蘇轍直道:“還請大人放心,不管過多少年,我都還是那個子由,為國為民之心是不會變的。”

“若您有什麼拿不準主意之事,或想找人說說話,我一直都在。”

司馬光微微一愣,繼而笑著離開。

但朝中上下卻因年底南郊祭祀一事鬨得不可開交,王安石步步逼近,逼的司馬光已是走投無路。

索性司馬光跪地也要辭官。

用司馬光的話來說,王安石所說的民不加賦而國用饒是無稽之談,雖說不向老百姓增加賦稅也想使國庫充盈是好事,但若想如此,無非是朝廷與百姓與商人爭利,還是會損害老百姓的利益,如今朝中上下已是激進派的天下,既然如此,那他就不礙激進派的眼了!

官家自是不答應。

司馬光卻說自己心意已決,重重叩首:“微臣不過是想保全自己名節而已。”

官家仍是不答應。

不少保守派的官員上前相勸。

王安石也裝模作樣。

到了最後,官家與司馬光商量出個折中的法子,司馬光暫時留職,暫位修史之職,允司馬光不問朝政,專心編書。

司馬光隻能無奈答應。

先有蘇轍辭官,再有司馬光留職,朝中激進派歡欣鼓舞,決定乘勝追擊。

一時間。

保守派不少人被逼得走投無路。

這些文官皆是有風骨的,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很快就有十來個官員辭官。

官家的麵上再不見笑容。

即便官家一一挽留,這些大臣們卻仍是去意已決。

這日。

王安石再次跟到禦書房,字字句句提起著變法之事是刻不容緩,誰知官家卻看向他的眼睛,道:“……不知你對近日朝中大臣辭官一事有何看法?”

這話題轉換的太過突然。

王安石一愣,繼而道:“官家,以臣之見,這對我朝來說是好事。”

“唯有如此,變法才能無阻力的順利推行。”

隻是,他這話還沒說完,官家卻將手中的折子丟到了王安石跟前:“這就是你說的好事?”

“王安石,你看看這折子,看看你你們這些人做的好事,如今是逼的逼,趕的趕,是不是但凡朝中有與你們不一樣見解的官員,都要被你們肅清?”

“朕問你,若朕不讚同變法,是不是你還籌劃著謀反?”

王安石忙跪地,道:“臣不敢。”

“不敢?還有你不敢的?”官家一向是個好脾氣的,如今麵上卻滿是怒容:“你好好看看這些折子,好好看看!”

王安石隻能硬著頭皮翻看這些折子。

他越看臉色越是難看。

這簡直是無稽之言!

跟紅頂白乃人之常情,那些保守派的官員如今身處劣勢,旁人譏誚幾句不是正常?這就是他們辭官的理由?

辭官也就算了,所有人都將責任往自己身上扯,說自己容不下他們……

王安石深吸一口氣,道:“臣冤枉。”

“臣一心為國為民,是問心無愧。”

“凡事都要講究人證物證,不是他們上書說臣陷害他們,就有這回事的。”

官家看著跪地的王安石,並沒有說話。

他不由想起蘇轍與他辭官當日說的一番話——凡事皆有利有弊,王安石滿心隻有變法是好事,卻也是壞事,若有誰敢擋他的路,不管這人是誰,他都容不下的。

一樣的道理。

王安石從前不畏權貴,可等他身居高位之後,一樣也不會將大臣放在眼裡。

從前他身處低微時還能收斂幾分,來日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時間久了,隻怕連官家都不會放在眼裡。

當日官家隻覺得蘇轍這話未免太嚴重了些,讀書人皆知君臣之道,王安石難道還敢造次不成?

王安石麵上並無驚懼之色,有條有理替自己辯解。

聽到最後,官家直擺擺手道:“你下去吧。”

若換成尋常官員,早就如釋重負,連忙下去。

但王安石可不是尋常人,他站起身來,試探道:“官家,那變法一事何時推行?這變法的條例,您已經看過三遍了!”"

官家道:“如今變法已在河南,河北兩地推廣,朕打算先看看成效。”

“先觀望一年的時間也不遲,如今你也不必操心變法一事,若有心,不如好好想想如何挽留朝中大臣。”

“這次朝中官員紛紛辭官,想必隻是個開始,朕不想到時候見著朝中無人可用。”

王安石還想再說話。

可他見著官家已微微闔眼,靠在太師椅上,一副不願聽他多說的架勢,他也知道如今不是開口的好時候。

他隻得退了下去。

不要緊。

來日方長,他等著官家心情好些再好好勸勸官家,官家定會答應的。

在王安石走後,官家的心情更是一落千丈。

他招呼著一旁的內侍道:“陪朕下幾盤棋吧。”

內侍遲疑道:“官家,奴才棋藝不精,隻是略懂皮毛而已。”

“無妨。”官家擺擺手,道:“從前蘇轍的棋藝也是差的很,朕不也沒嫌棄他?”

可不過半炷香的時間之後,官家就覺得索然無味。

雖說這內侍的棋藝比起蘇轍來還要強點,但官家卻覺得提不起興趣。

思量一二,官家這才想起原來每次蘇轍陪自己下棋時總是會說起家中或聽到的有意思之事,連帶著自己聽了都跟著放鬆起來。

不像如今,這內侍在自己跟前戰戰兢兢,一句話不敢說,官家隻覺得比上朝還無趣。

半盤棋沒下完。

官家就起身去看了小皇子趙昱。

小皇子已會認人,一看到官家就伸出胖乎乎的胳膊,要官家抱。

官家抱起沉甸甸的小皇子,心情總算好了些:“……皇後手中拿的是什麼東西?為何朕從前為何沒見過?”

曹皇後手中拿的是一個布書。

布書。

故名意思,就是用布做成的書,上麵印著色彩鮮亮的圖案。

小皇子很是喜歡。

曹皇後笑道:“這是布書,是蘇轍要孫神醫幫著帶進宮的,蘇轍說了,彆看孩子小,卻是什麼都知道,多陪他看看書,說說話,從小他就有讀書的習慣。”

“不得不說,蘇轍果然聰明,竟想到將字畫印在布上。”

“說是上麵的圖案也是蘇轍自己畫的,畫的是惟妙惟肖,今日臣妾帶著昱兒前去花園,臣妾還沒看到樹上的喜鵲,昱兒就指著那喜鵲咿咿呀呀叫個不停,大概是已認識喜鵲了……”

小皇子打從出生之後就抱到了她身邊,對她而言,就像親生孩子似的。

故而她說起這話彆提多開心。

若換成往日,官家聽到這話,早就笑容滿麵,誇小皇子真是聰明。

但今日,他麵上半點笑意都沒有,隻道:“近日蘇轍可有進宮來看望小皇子?”

曹皇後道:“並沒有。”

“如今蘇轍已經辭官,不好進宮,自然沒機會來看小皇子。”

官家幽幽歎了口氣,道:“當日蘇轍辭官時與朕說他會與從前一樣,閒來無事會陪朕說說話,可他倒好,這都大半個月了,一次都沒進宮,可見他當日這話是哄朕的。”

這話說的,活脫脫就像怨婦似的。

第107章

曹皇後提起蘇轍, 也甚是懷念:“臣妾活了幾十年,也算閱人無數,像蘇轍這樣好的孩子並不多。”

“若是沒有蘇轍, 若是沒有孫神醫, 哪裡能有昱兒?”

“雖說昱兒如今身子康健,但孫神醫還是隔三差五就會進宮來給昱兒把把脈。”

“臣妾聽孫神醫說蘇轍很是掛念官家,時常問起孫神醫您身子怎麼樣, 更要孫神醫多勸勸您, 一定要保重龍體……”

聽的官家是唉聲歎氣不斷。

世間種種。

總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官家隻覺得隻怕這輩子他再也碰不到像蘇轍這樣好的臣子。

***

另一邊的蘇轍卻是悠哉樂哉。

人生在世,若能當鹹魚,又有誰願意當牛馬?

這大半個的時間裡, 蘇轍每天早睡早起,兩耳不聞窗外事,閒暇無事時看看書,陪史宛等人說說話, 逗逗幾個孩子,甚至又帶著程氏他們去了城郊寺廟泡溫泉。

小日子過的彆提多舒坦。

當然。

蘇轍也沒忘記如何造福老百姓。

所以當今日蘇軾看到蘇轍又在院子裡搗鼓木架子似的東西時, 終於忍不住:“八郎,你這是在做什麼?可是在給幾個孩子做風車?”

“可是, 這也不像是風車啊,未免太大了些,難道是馬車?”

“但若說馬車, 未免太小了些!”

“簡直就是四不像!”

蘇轍笑著解釋道:“六哥,這個是水車磨坊, 這個是碾子, 這個是掠子……”

蘇軾是越聽越迷糊。

蘇轍一一為他解釋起來:“士農工商,從古至今, 農民的地位雖不低,但整日在地裡刨食,臉朝黃土背朝天,很是辛苦,所以我這些日子便為他們做些幫助他們耕地的工具。”

“水車磨坊可以用來磨東西,如今雖有磨坊,有用驢或騾子的,但更多的老百姓卻是自己推磨,費時費力且成效不高,若有了這水車磨坊,就能以流水發力,來磨東西,若不需要磨東西時,將上麵的風車取下來就行了,很是方便。”

“碾子可以將高粱、穀子、稻子等穀物脫殼,你看,我這碾子前短後長,用起來並不費力,輕鬆極了。”

“掠子這東西是用竹片按簸箕形狀製作而成,開口這裡裝有刀片,掄起掠子,一刀下去能放倒一大片小麥,尋常百姓花一天所割的麥子,用掠子不到一個時辰就能完成……”

蘇軾驚呆了。

他呆呆看著蘇轍,不由讚歎道:“八郎,你怎麼什麼都會?”

蘇轍有點不好意思。

這東西並不是他想出來的,而是前世在一本農作物的古書上看到,自己稍加改造而已:“六哥,你先彆太早誇我,我也沒下地種過田,這些到底好不好用我說了不算,得叫老百姓們說了算。”

他看著院子擺的十多樣工具,很是滿意:“若是不好用,我再稍加修改就是了。”

蘇軾則更不好意思起來:“若說起彆的,我還能替你出出主意,但這些東西,我是半點不懂,是愛莫能助。”

蘇轍也不過是紙上談兵而已。

他很快就將這些東西送到汴京城郊的莊子去了。

當日他辭官時,那些淳樸的老百姓送來了不少東西,他向來沒有收老百姓東西的習慣,便親自將這些東西送了過去:“……說起種地,我是個外行,這些東西你們先用用看,若是好用,過幾日我再找人多做幾套送過來。”

“若是不好用,你們也與我說,我再改良一二。”

當即就有老百姓開始試用起來。

試用之後是連連稱讚。

蘇轍見他們這話乃出自真心,並非誆騙自己,這才放心。

老百姓們許多雖不識字,但有些消息是一傳十十傳百,傳的還是很快的。

很快,各個村莊都都紛紛前來取經,想要學學碾子等工具的做法。

蘇轍半點沒有藏著掖著,甚至還廣而告之。

頓時,誇讚起蘇轍的老百姓是更多了。

大家紛紛打聽起來這位年紀輕輕的蘇轍到底是什麼來頭。

不打聽不知道,一打聽卻是嚇一跳,好端端的狀元郎被王安石等人逼的辭官,許多老百姓哪裡忍得了?

許多人紛紛結伴,打算前去王安石家門口找王安石理論一二。

王安石在官家跟前碰壁幾次,本就心煩意亂,恰逢又有毫無眼力見的門客上前來:“大人,先前您要我派人前去打探打探蘇轍親眷有沒有什麼把柄,把柄沒有抓到,不過有些人倒能利用一二。”

“蘇轍的恩師叫郭太白,此人嗜酒如命,整日與酒水相伴,若是他因酗酒喪命,想必也不會有人起疑心。”

“還有蘇轍的二伯蘇渙,這人在朝中名聲不錯,如今已致仕帶著家人回鄉,興許也可以在這人身上大做文章。”

“還有蘇轍幼年好友史吉,他當年曾在天慶觀念書,考中秀才之後就沒有繼續念書,莽撞易怒,倒也能利用一二……”

王安石不悅掃了他一眼:“當日我之所以吩咐你調查這些人,是想用這些人逼得蘇轍不再與我為敵,如今他已辭官,你說說你你忙活這些還有意義嗎?”

“官家本就覺得我容不下同僚,如今蘇轍身邊若有人出事,你說官家最先懷疑的會是誰?”

門客低頭不語。

王安石被他們這群蠢貨氣的後槽牙都是疼的,沒好氣道:“還杵在這裡做什麼?等我請你下去嗎?”

門客連忙下去。

誰知還未等王安石緩過神來,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王雱氣喘籲籲跑了進來:“父親,父親,不好了,門外來了很多老百姓,少說有兩三百人之多,他們鬨著要見您呢!”

“他們來做什麼?”王安石不解,皺眉道:“可是有什麼冤情?”

這等情況先前也不是沒有過的。

王雱搖搖頭,低聲道:“不是,他們說今日過來是為了給蘇轍討一個公道。”

“他們口口聲聲說蘇轍是忠臣,要問問您為何逼的蘇轍辭官……”

王安石隻覺得後槽牙更疼了,低聲罵道:“真是一群無知小人。”

“就蘇轍的心機與手段,若他不願辭官,誰還能逼他不成?”

他連動都沒動一下,絲毫沒將那些百姓放在眼裡,皺眉道:“哼,這些賤民還口口聲聲替蘇轍做主,自己被蘇轍算計了都渾然不知。”

“我就不去見他們了,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我就算解釋,他們也聽不進去的。”

他掃了眼王雱一眼,道:“雱兒,不必管他們,等著過幾日他們自然就會散去的。”

王雱連聲應是。

可惜啊。

這些老百姓如今有喜歡蘇轍,就有多憎惡王安石,偏偏王安石從始至終沒有露麵,連句話都沒有,更是激起了民憤。

原本王家門口隻聚集了二三百號百姓,隨著那些農用工具知曉的人越來越多,聚集在王家門口的百姓也越來越多。

到了最後,已有五六百人之多。

那些人更是自發帶著臭雞蛋,爛菜葉前來,朝著王家門口丟砸。

王安石是怒不可遏。

他下令將其中一些帶頭羊抓起來,以儆效尤。

誰知為首的要麼是七八十歲,走路都顫顫巍巍的老頭,要麼是身懷六甲的婦人……但凡有個三長兩短,可就是要鬨出人命的,誰敢動手抓人?

這些老百姓們是齊心協力,自發將王家每一個門都堵住,但凡王安石出來,那就一起上。

很快。

王安石就見識到人多力量大。

他經常身上沾著臭雞蛋的腥臭味兒,臉色更是越來越難看……官家是看在眼裡,卻是一言不發。

等著蘇轍知曉這件事時,汴京已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蘇轍大驚,找到蘇軾:“六哥,這件事你可知道?”

蘇軾麵上帶笑,點點頭道:“知道啊!”

“這等事情,汴京上下還有誰不知道嗎?”

蘇轍皺眉:“既然如此,為何你們不告訴我?”

“這些日子我一心搗鼓連筒與架槽,不曾外出。”

“旁人沒與我說這件事也就罷了,你每日都找我閒聊,請我品嘗你做的稀奇古怪的菜,為何你也沒與我說?”

“為何要與你說?與你說了有什麼用?難道你還想前去勸那些老百姓散去嗎?”蘇軾沒好意思說,自己留了個小心眼,是故意沒將這件事告訴蘇轍的:“八郎,王安石都騎在咱們頭上拉屎撒尿了,難道你還要這樣大度嗎?”

“哼,彆以為我不知道王安石那賊人在想些什麼,想著你辭官後,他在朝中就能說一不二。”

“他怕是做夢都沒想到,他竟會過上這等日子!”

“你不知道,王安石這幾日被那些百姓逼的與官家告假,官家問都沒問其緣由,就答應下來。”

“這下,王安石可是縮頭烏龜了呢!”

當然,這些老百姓們之所以能堅持這麼長時間,他是功不可沒。

他日日派來福前去給那些老百姓們送水送飯,是那些老百姓強有力的後盾。

若不是怕被王安石抓住把柄,他恨不得還要給那些老百姓發放工錢。

誰叫王安石欺負八郎的?

這下知道八郎的厲害了吧!

第108章

蘇轍瞧見蘇軾說這話時一臉正色, 半點不知自己錯了的模樣,皺眉道:“六哥,那些老百姓們糊塗, 難道你也糊塗嗎?”

“王安石是誰?如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如今聚集在王家門口的百姓眾多,短時間內他隻能隱忍不發,可這筆賬他遲早都是要算的。”

"胳膊拗不過大腿, 那些老百姓憑什麼與王安石鬥?""

“你真是糊塗啊!”

他是氣的不行。

蘇軾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低著頭沒說話。

他想了想, 索性將自己安排人前去給老百姓送飯一事也道了出來。

蘇轍:……

他深吸一口氣這才將自己肺腑間的怒氣壓了下去:“六哥,來福一貫沉穩,這次也跟著你一起胡鬨嗎?”

蘇軾點了點頭, 弱弱添了一句:“其實一開始來福聽到我這樣吩咐後,也是猶豫不決。”

“但他拿著這件事去問過爹娘和八姐姐他們,他們都紛紛讚成,來福這才去做的。”

“倒是八姐夫聽說這件事後說我們在胡鬨, 但事情已經發生,哪裡還有轉圜的餘地?”

“八姐夫索性出主意, 要來福每次出門時小心些,每日差不同的人給他們送飯過去, 說王安石如今自顧不暇,想必也沒心思操心這些事的。”

說著,他更是拍了拍蘇轍的肩膀, 正色道:“八郎,你放心, 我可不是從前那等莽撞的性子, 做這件事之前可是慎之又慎,萬萬不會叫王安石尋到我身上的。”

蘇轍懶得再說他, 掃了他一眼後,就匆匆出門了。

因時間匆忙,他甚至來不及坐馬車,騎馬就直奔王家而去。

王家門口仍是熙熙攘攘,有些嫉惡如仇的老百已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準備好了被褥,在王家門口安了家。

眾人看到蘇轍,齊聲高喊:“蘇大人來了!”

蘇轍下馬,快步走過去:“如今我與大家一樣,是一介白身,你們喊我的名字就行。”

有個年紀長的婦人一開口就喚他“八郎”,她聽蘇軾這樣喊過蘇轍:“你來做什麼?”

當即就有人紛紛接話。

“你年紀小,可不是王安石這等黑心爛肝之人的對手。”

“你回去,叫我們來對付他!”

“虧得王安石還是朝廷命官了,我看他就是一縮頭烏龜。”

……

眾人團團將蘇轍圍成一個圈,七嘴八舌。

蘇轍連話都插不上。

過了好一會,他才道:“多謝各位好意,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至於辭官一事,並無任何人逼迫我,是我自願的。”

“入朝為官是為了替朝廷和老百姓分憂解難,如今我辭官,不一樣為大家分憂?”

“若各位真的體恤我,就收拾東西回去吧……”

無人相信這話。

想想也是。

在他們看來,除非蘇轍腦子被驢踢了,才會選擇辭官呢!

一個個人罵著王安石罵的更厲害了,恨不得將他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遍。

蘇轍見軟的不行隻能來硬的,板著臉說若老百姓們繼續這樣鬨下去,旁人隻會覺得他們是受自己挑唆,以後自己在汴京的日子就難了。

眾人一愣,繼而交頭接耳起來。

“是呢,咱們人多,不怕王安石那狗賊報複,但蘇大人如今卻無官身,被王安石算計了怎麼辦?”

“對,既蘇大人對咱們有恩,咱們就不能害他!”

……

這些老百姓雖大多目不識丁,但一個個卻不是傻子,眼見蘇轍一臉關切,哪裡不知蘇轍這是擔心他們?

他們更是在心裡將王安石罵個狗血噴頭。

等著王家門口的老百姓散去,王安石聽說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後,更是笑不出來:“……他說他不知情,所以今日才過來?真是笑話,這事鬨得汴京上下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如何會不知道?”

“先前我以為他是以退為進,沒想到卻是我低估了他。”

“他這哪裡是以退為進,分明是將我往死路上逼!”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老百姓不喜歡官家,皇位上的那個都能換人,更彆說他了!

***

蘇轍在知曉這事後,就知道自己與王安石的梁子是徹底結下了。

但他並不在意。

他覺得自己是問心無愧。

剛騎馬行至蘇家門口,就看到巴巴等在門口的蘇軾。

蘇軾第一句話就是:“八郎,你沒事兒吧?”

他第二句話就是:“這次沒叫王安石那狗賊脫層皮,真是便宜他了!”

他第三句話更是:“也不知下次什麼時候才能有這樣的好機會!”

蘇轍並未接話,抬腳就走了進去。

蘇軾一愣:“八郎,你這是生氣呢?”

“我知道,這件事沒告訴你,是我的不對,可我也不是故意瞞著你的啊!”

“再說了,全家上下大家都知道這事兒,為何你就不搭理我一個人?這不公平!”

蘇轍向來不讚同冷暴力,即便這時候被蘇軾氣的夠嗆,依舊沒不搭理他的意思:“六哥,你是旁人嗎?雖說你與爹娘,宛娘一樣,是我最親近的人,但在我心裡,你卻是我在這世上最重要的人。”

“如今我與宛娘雖朝夕相處,可就算再過十年,我與宛娘加在一起的相處時間也比不上你我。”

“旁人不懂我,不知我的心思也就算了,連你也覺得我是看到王安石吃癟就會幸災樂禍之人?”

“我之所以辭官,正是不想那些無辜之人受到牽連,這事兒一鬨,隻會有更多無辜的百姓被牽扯進去!”

縱然他這話說的義正言辭,但蘇轍還是聽的心花怒放。

自己被八郎看作最重要的人?

就連八弟妹都比不上自己?

蘇軾隻覺得自己心裡宛如比吃了蜜還甜,不僅沒生氣,還笑開了花:“好了,好了,八郎,我知道錯了,這件事都怪我。”

“若以後再有這等事,我定不瞞著你!”

“你彆生氣了,這些日子你本就忙,可彆因這等小事氣壞了身子!”

蘇轍麵色這才和緩一二。

當日他雖答應官家閒來無事會進宮陪官家說說話,但他一次都沒去過。

一是既然他已選擇辭官,那就辭的乾脆利落。

二是避免王安石愈發篤定他在使什麼詭計,對他下手。

三是他正得官家信任時辭官,與官家保持距離,官家隻會愈發想念他的。

但他仍是關注著變法一事。

他辭官都已一個月,但官家仍未下令推行王安石的變法之策,他知道自己已成功了一大半。

想必王安石如今也沒時間,沒心思對著那些無辜老百姓下手的。

蘇轍心情這才好些,便又繼續搗鼓起扇車、水車等東西來。

扇車與水車這等農用工具做起來難多了,扇車是用於清除穀物顆粒中的糠秕,將其與穀物分開,如今雖已有扇車,但卻並不好用,若風太大或太小都容易出現失誤。

他將原有的扇車改良一二,更在裡頭加了好幾個篦子,能篩選被分出去的糧食。

光是這扇車,他就足足搗鼓了六七日,到了做水車時,隻覺得愈發頭疼。

水車在三國時期就已有了,用來灌溉和分流,但水車一般多用在河流湖泊,像一些偏遠地方的田地還是無法灌溉……所以這些日子他打算將小水車搗鼓出來,一個個可能隻有手臂長,甚至隻有巴掌大小,放在或溝渠或河流分支之中。

越小的農用工具越精細,越難做。

相比較之下,蘇轍覺得念書科舉還是挺簡單的,畢竟以他的天資,念書一事上隻要付出就能有回報,但做農用工具方麵,他卻是門外漢!

蘇轍隻覺得自己一個頭兩個大。

他如從前念書時一樣,倦怠時將功課放一放,提筆開始寫信。

他原以為自己這般性子,無多少好友。

但到了提筆寫信時發現自己好友還是很多的,史吉,歐陽發,王鞏等等,還有幾位堂兄,更有遠在眉州的郭太白等人……忙的很。

他不過剛提筆寫了兩封信,蘇軾就匆匆忙忙走了進來::“八郎,八郎,不好了,官家差人請你進宮了!”

蘇轍放下筆,正好瞧見蘇軾急急忙忙走了進來。

蘇轍一點不意外,對著蘇軾道:“六哥,慎言!”

“官家差人請我進宮,這是恩賜,怎會不好?”

蘇軾低聲道:“我這是關心則亂,擔心你呢!你放心,這話我也就在家裡說說而已……”

蘇轍笑著站起身來,邊換衣裳邊與他道:“我知道的,我也隻是警醒你而已。”

等著蘇轍要出去時,蘇軾正色道:“八郎,你要小心!”

他是憂心忡忡。

蘇轍含笑:“六哥,你就等著我的好消息吧!”

他昂首闊步走了出去。

這一天,來的比他想象中更早一些。

一路上,他是胸有成竹。

等他行至禦書房,發現官家竟站在廊下,看似是在賞廊下剛搬來的木芙蓉,但他知道,官家卻是在等他。

蘇轍上前行禮道:“草民蘇轍見過官家……”

他不過為微微躬身,就被官家快步扶了起來:“子由,你與朕還需要這樣見外嗎?”

“將近一月未見,不知你可還好?”

第109章

蘇轍恭聲回話。

他說起這些日子自己搗鼓出來的一些農用工具, 又說起過些日子打算四處走訪看看。

人呐,提起自己感興趣的事是容光煥發,他也是一樣, 如今滿臉都是笑:“……都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 我讀的書雖比不上歐陽大人,司馬大人多,但勉強也算飽讀詩書, 可若說起來, 我長這麼大,卻沒去過什麼地方。”

“所以我打算四處走走看看,正好走訪走訪老百姓, 向些年老的百姓取取經,能不能研究出什麼新的農作物或者嫁接新的果實來。”

“若真能如此,老百姓又能增加一筆收入。”

官家在看到他那一瞬間,就覺得心情好了不少。

如今官家麵上難得帶了幾分笑容:“連朕都聽說老百姓們如今對你很是擁護, 也難怪他們如此喜歡你。”

“若朕是尋常老百姓,也會喜歡你的。”

蘇轍笑了笑:“我以為官家聽說這事兒會不喜……”

“難道在你心裡, 朕就是如此小肚雞腸之人?”官家麵上笑意不減,道“朕高興都來不及了!若朝中皆是你這般為國為民的官員, 何愁我朝不繁榮昌盛?”

“朕又不是王安石,難不成還能因此不高興嗎……”

提起王安石,蘇轍沒有接話。

當初王安石是一朝宰相, 他都不好說非議王安石。

如今他乃一介白身,更不好說王安石的壞話。

官家的目光落在手中的茶盅上, 淡淡道:“子由啊, 朕輸了,當日你說的沒錯, 王安石這人的確不能重用!”

現下偌大一個禦書房並無旁人在場,隻有官家與蘇轍兩人。

蘇轍明白官家這話是什麼意思。

當日他來到禦書房,與官家說打算辭官,可不管他怎麼說,官家都不答應。

他便給官家出了個主意。

官家允他辭官三個月,讓官家好好看看王安石是什麼德行。

若官家覺得王安石是個值得信賴之人,那從此之後他就不再入仕,畢竟他的意見與王安石相悖,朝中有他無他就不再重要。

若官家覺得王安石不值信賴,他會再次回到朝廷,不過請官家斟酌一二他的變法之策,畢竟王安石這個人都靠不住,他的變法之策哪裡靠得住?

官家一開始還有幾分猶豫。

因為此時他老人家對王安石是十分信賴,怎會覺得王安石靠不住?

可那時候的蘇轍卻是正色道——若王安石真是值您信賴之人,微臣辭官也是早晚的事,您又何必猶豫?當年微臣父親寫文章辱罵王安石,如今微臣兄長又與王安石勢同水火,您覺得即便微臣為官,能與王安石和平共處嗎?自是不能的,與其說有朝一日我與王安石鬨到反目成仇的地步,還不如早早辭官!

官家還想再勸,可見蘇轍心意已決,便打算按照蘇轍的法子先試一試,大不了等著變法一事已定,再請蘇轍回來。

回想當日之事,官家仍覺得曆曆在目:“回想朕這一輩子,可謂順風順水,以為王安石會像範鎮,歐陽修,司馬光等大臣一樣對朝廷忠心耿耿。”

“可如今朕發現自己想錯了,因南郊祭祀一事,司馬光意欲辭官,朕幾次挽留,而後即便朕下令不再厚賞朝中官員,但司馬光仍是心意不改。”

“王安石幾次勸誡,見朕並未回心轉意,卻在彆的方麵給那些大臣們將這些賞賜補上。”

“王安石一年俸祿才幾個錢?隻怕動用的還是朝中銀錢或搜刮的民脂民膏,朕知道他想要拉攏人心,卻也不是這樣個拉攏法……”

至於王安石幾次三番妄圖說服他變法這事兒,他竟有些不好意思說。

當然。

就算官家不說,蘇轍也能想到。

官家微微歎了口氣,道:“子由,你回來吧。”

“朕需要你,朝廷需要你,老百姓們更需要你。”

蘇轍正色道:“臣領命。”

這次回朝,他會比王安石當年更加來勢洶洶。

殊不知,王安石已在官家身邊安插了眼線。

蘇轍前腳剛進宮,後腳王安石就知曉了這事兒。

等著王安石緊趕慢趕趕到禦書房時,官家聖旨已下,封蘇轍為正二品的參知政事。

王安石如五雷轟頂。

參知政事,就是副宰相的職位,即便歐陽修門生遍布天下,年過五旬才當上副宰相。

尚未到二十五歲的副宰相?

不管放在何朝何代都很是耀眼!

王安石忙道:“還請官家三思,先前蘇轍已主動辭官,想必已有歸隱之心,大概不能像從前一樣為朝廷為百姓效力。”

“更何況,朝中有不少肱骨之臣,他們對朝廷儘心儘力,若見官家封二十多歲的少年郎為參知政事,難免會寒心……”

這話若放在從前,官家興許會覺得王安石是以大局為重,但如今……官家隻擺擺手,道:“這件事,朕心意已決,你不必再勸。”

王安石卻不肯作罷,還繼續道:“官家三思啊,這件事非同小可……”

官家卻對他的忍耐已到了極限,冷聲道:“朕聖旨已下,怎麼,王大人這是打算抗旨?”

這話就說的太嚴重了些。

王安石不敢再多言。

從前蘇轍不在,他莽撞些就莽撞些,畢竟朝中大多都是他的人,官家不重用他還能重用誰?如今蘇轍回來,他不敢也不會與官家硬碰硬!

王安石隻能告退。

恰逢又有官員求見官家,蘇轍便也退了出去。

深秋的天,放眼望去一片蕭瑟,就連巍峨雄偉的宮殿似乎都是灰蒙蒙的。

但蘇轍卻是心情大好。

若他沒記錯的話,曆史上的蘇轍最高官至參知政事,但那卻是幾十年之後的事,照這般速度下去,他很快就能當上宰相啦!

與他並肩而行的王安石卻是臉色鐵青,低聲道:“子由啊,我到底還是低估了你。”

“先前我想著你對我有恩,不管我們鬨到哪個地步都會對你網開一麵,可如今看來,卻是我婦人之仁,若是你不在世上,就不再會有今日這等事!”

他後悔。

後悔自己沒在蘇轍辭官之後殺了蘇轍,即便官家懷疑他,卻因沒有證據,頂多將他冷落一陣,不會將他怎麼樣的。

“王大人卻比我想象中更加心狠一些。”蘇轍看向他,麵上笑意更深:“有道是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當初我對王大人有恩,沒想到如今你卻打算要了我的性命。”

“隻是您能想到的事,下官也能想到,若下官死了,您也活不長的。”

“下官什麼都不多,就是錢多,數十萬貫錢買您一條命,想必很多人感興趣的。”

“不瞞您說,我向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不打沒有準備的仗,當日辭官如此,今日回朝更是如此,還望王大人三思。”

他笑著繼續往前走,不急不緩道:“當日王大人提起巨鹿郡公父子是滿臉鄙夷,沒想到如今卻要走上巨鹿郡公的老路,可惜啊可惜,可惜我從前還以為王大人是個君子……”

王安石被蘇轍說的是啞口無言。

他敢殺蘇轍嗎?

敢倒是敢,卻是不會。

他不想一輩子自己身上背負罵名,如今想要嚇唬嚇唬蘇轍,卻發現這人一點都不怕。

蘇轍壓根沒搭理王安石的意思,徑直回家去了。

蘇家上下所有人見到蘇轍平安歸來,懸著的一顆心這才放了下來。

可惜下一刻他們就聽說了蘇轍升官的消息。

有人高興,有人難受。

蘇軾與陳太初自是高興不已,直言以蘇軾的才學若賦閒在家,實在是太浪費。

程氏與蘇八娘等人卻是唉聲歎氣,用她們的話來說,什麼抱負什麼誌向都是假的,唯有一家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在一起才是真的。

特彆是那程氏,更是紅了眼眶:“……你們幾人入朝為官一日,我這心裡就不踏實一日,好不容易過了幾天好日子,隻用擔心六郎一人,沒想到你這孩子又鬨出這等事來!”

蘇轍很是無奈。

可站在一個母親的角度,他覺得程氏這話也沒錯。

他原以為蘇洵懂他,誰知道從前一心想要走科舉入仕的蘇洵也是微微頷首,看樣子很是讚同程氏的話。

蘇轍沒法子,隻能耐著性子勸程氏。

可她不勸還好,一開口相勸,程氏的眼淚落的是更厲害了。

蘇轍隻能看向蘇軾。

蘇軾笑著上前,一把就摟住程氏的肩膀:“娘,您這是做什麼?彆人兒子升官,那是高興都來不及,怎麼到了您這兒卻是哭哭啼啼的”

"您以為八郎賦閒在家,就能一輩子當個富貴閒人嗎?"

“王安石哪裡會放過他?哪裡會放過咱們?”

“想必是王安石知道官家如今還惦念著八郎,所以不敢下手,再過個一兩年,官家對八郎的感情淡了,王安石就會下手的。”

“有道是野火燒不儘春風吹又生,唯有斬草除根,才能以絕後患。”

“當然,八郎對王安石有恩,興許王安石不會這樣歹毒,但以王安石的性子,卸掉八郎一條腿一隻胳膊,要八郎以後再難入仕這等事,我想他還是做的出來的!”

第110章

程氏光是想想這等畫麵, 就嚇得直皺眉頭。

蘇轍適時上前,道:“娘,辭官也好, 回朝也好, 如今一切儘在我的掌握之中,不會有事的。”

“真的?”程氏將信將疑。

蘇轍頷首:“自然是千真萬確。”

程氏這才沒有說話,隻長長歎了口氣。

有些話她沒說, 她就巴不得蘇轍能夠安全健康呆在家中, 最好能多多生幾個胖娃娃,如今蘇軾與蘇八娘都兒女雙全,這叫她如何不急?

蘇轍並不知程氏的心思。

翌日一早。

他如從前一樣早早起身, 打算上朝。

隻是他走出蘇家大門,瞧見這般陣仗卻是驚呆了。

簇擁在蘇家門口的老百姓足足有數百人,一個個笑的比過年還開心,一開口就道:“今日我們一起來送蘇大人上朝呢!”

“對, 我們給蘇大人壯壯勢,免得叫有些小人以為咱們蘇大人是好欺負的!”

“原先我還以為官家老糊塗了, 沒想到官家眼睛卻是好得很,沒放過蘇大人這顆明珠……”

蘇轍心裡很是感動。

畢竟那些老百姓們說了, 也就時間匆忙,知曉這件事的人不多,不然前來送他上朝的人會更多。

蘇轍忙道:“多謝各位, 不必大費周章……”

可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人聲湮滅。

一個個老百姓直說來都來了, 總不能將他們趕回去吧?

這次, 蘇轍說什麼他們都不肯離開。

蘇轍怕耽誤上朝的時辰,便隻能先往皇宮的方向趕。

因老百姓都是步行。

他自是不好坐轎子, 便也靠雙足走去上朝。

一路上,老百姓們對他是千叮嚀萬囑咐,說的他心裡暖烘烘的。

有些老百姓見他們這般陣仗,不免好奇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不問不知道,一問之後也跟著湊熱鬨起來。

等著蘇轍行至宮門口,跟在他身後的老百姓足足有三百餘人之多,聲勢浩大,引得經過之人紛紛駐足相看,更是評頭論足。

蘇轍轉身,看向老百姓們,揚聲道:“多謝各位了,還請大家放心,我一定不會辜負大家,會當個好官的。”

眾人更是齊齊鼓掌,連聲稱好。

等著蘇轍步入金鑾殿。

王安石等人已到了。

先前蘇轍與王安石之間隔著三四個人,如今卻徑直站在了王安石身後。

王安石聽到議論聲,知曉蘇轍來了,頭也未回,冷聲道:“蘇大人好大的架子啊,我聽說那些老百姓為了蘇大人連官家都敢罵,我勸蘇大人還是小心些,免得引火上身。”

“官家就算脾氣再好,卻也是一國之君,容不得一個臣子騎在自己頭上作威作福的。”

“多謝王大人提醒。”蘇轍能感受到不少官員的眼神都落在他們身上,但他卻是一點不在意,含笑道:“原來這些話王大人也知道,下官還以為王大人不知道呢!”

“君臣君臣,先有君,再有臣。”

“下官希望王大人能謹記這句話。”

他笑了笑:“不過今日那些老百姓送下官上朝時,下官好像還看到了王大人的轎子。”

“下官還見到王大人掀開簾子看了好一會兒,臉色更是難看到了極點,不知王大人可是嫉妒?”

畢竟王安石在老百姓中的風評可不算好。

王安石再次冷笑一聲,正欲開口說話時,官家就已經走了出來。

王安石話到了嘴邊隻能咽了下去。

官家當眾給足了蘇轍麵子,不僅再次重申將蘇轍封為正二品的參知政事,更道蘇轍這次之所以願意回朝,是他三請四邀的緣故。

官家更是揚聲道:“……雖說蘇大人年輕,但自古英雄出少年,蘇大人沉穩有為,有此英才,是我朝之幸。”

眾人連聲應是。

官家又道:“至於變法一事,先前河南河北一帶已采取王大人之策,朕昨日思量再三,決心湖北湖南一帶采取蘇大人變法之策,過些日子再做決斷。”

眾人是麵麵相覷。

王安石站在最前頭,臉色是晦暗不明。

他原以為自己仍是一呼百應,官家這話一出,很快就有大臣上前納諫。

可他等啊等,一直等到早朝散了,也無人敢多說一個字。

想想也是。

有資格參加早朝的官員皆在從五品之上,又有幾個人是傻子?明知官家態度明確,又有幾個人會往槍口上撞?

王安石氣的幾欲嘔血。

一下朝,原先對蘇轍唯恐避之不及的大臣們紛紛湊上前恭賀蘇轍,相較之下,從前的香餑餑王安石就成了冷灶。

一回去,王安石就氣的將整個書房都砸了。

無一門客敢上前相勸。

後來還是王雱趕來,勸道:“父親您這是做什麼?從前您不是教導我要我多跟著蘇轍學學嗎?蘇轍能韜光養晦幾個月,您也能的。”

“尚未到最後,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

王安石搖搖頭,低聲道:“雱兒,完了!完了啊!”

“從前我自視甚高,到底是小看了蘇子由,想著放他一條生路,嗬,現在的問題是他願不願意放我一條生路!”

“你以為尚未到最後嗎?殊不知我死局已定。”

“得民心者得天下,蘇轍已得了民心,更何況湖北湖南兩省富庶,官家將這兩省撥給蘇轍用以改革,已見官家之心。”

他長長歎了口氣,道:“更何況,官家已對我心生不滿,我再做什麼都是錯。”

“若是我從此之後老老實實本本分分,能保我一世錦衣玉食,若是我再欲變法,隻怕……”

隻怕會落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王雱剛成親不久,妻子已有了身孕,低聲道:“父親,不如就算了……”

“不能算了!”王安石再次伸手將桌上僅剩的硯台掃落在地,這方硯台可是他最喜歡的:“變法一事我辛辛苦苦籌劃十多年,怎能就這樣算了?”

“哪怕隻剩下一線生機,我也要拚儘全力!”

他是勢在必行。

當天傍晚,他就差人前去與官家告假。

跟在他身邊多年的長隨跪地道:“大人,萬萬不可啊!”

“如今朝中上下本就對蘇轍擢升一事議論紛紛,眾大臣之心動蕩,若您這時候告假,他們隻會覺得您怕了蘇轍……”

王安石什麼都沒說,隻冷冷掃了他一眼。

那長隨隻能下去。

王安石沉默看著天。

他不在乎顏麵。

不在乎旁人的看法。

隻要變法能夠順利推行。

官家聽到王安石告假的消息有幾分驚愕,卻還是答應了。

接下來幾日裡,王安石將自己關在書房裡,不眠不休,不肯吃東西,苦思冥想好幾日。

等著他再次踏出書房大門時,雖是麵容憔悴嗎,渾身惡臭,但臉上卻是擋不住的笑。

他已想到了一個絕妙的法子。

殊不知。

蘇轍並未因王安石辭官一事得意忘形,而是愈發小心,甚至派元寶時時刻刻留心王安石和王家的動態。

當元寶匆匆趕回蘇家,與蘇轍說起王安石出了書房大門,更是心情大好的吃了兩碗飯兩碗湯。

蘇轍還沒什麼反應。

一直等著看王安石笑話的蘇軾卻是如臨大敵:“八郎,你說王安石這是要做什麼?”

“他,他該不會想到該怎麼辦了吧?”

“我們這好日子還沒過幾天,可彆被他想出對策來。”

這幾日他是心情好了,吃嘛嘛香。

蘇轍不以為意道:“王安石若無幾分真本事,你以為他靠的是什麼坐上宰相之位的?”

“他若不反擊,我才會覺得奇怪!”

想到這裡,他呢喃道:“他會如何反擊呢?”

他覺得自己毫無頭緒,便繼續派人盯著王安石的動向。

沒幾日。

元寶就回來報信,直說王安石一改從前作風,禮賢下士,對人彬彬有禮,更是難得在家設宴,打算有拉攏群臣及其家眷的意思。

蘇轍隻覺得不對勁:“就這?沒啦?”

元寶點點頭:“沒啦!”

至於宮中的消息,蘇轍自己就能探聽到。

王安石是一反常態,並沒有在官家跟前念叨變法一事,不管官家怎麼說,他都一口答應下來。

這哪裡是王安石的作風?

蘇轍想了想,道:“元寶,你想辦法弄清楚王安石到底給哪些人家送了帖子,一家都不得遺漏。”

元寶雖覺得自家少爺有些小題大做,卻還是依言下去了。

有錢能使鬼推磨,不過一日的時間,元寶就弄來了名冊。

名冊上頭足足有七八十餘人,大有一副要將朝中的大官小官一網打儘的架勢。

蘇轍耐心看著,看到最後,卻是臉色大變:“巨鹿郡公也是賓客之一?”

元寶點頭稱是:“不光巨鹿郡公,還有旁的郡公也得了王安石王大人的邀請。”

甚至連趙允熙也是其中之一。

蘇轍皺眉。

他覺得這件事不對勁,很不對勁。

他足足在書房待了一個時辰,約莫也猜出了王安石的打算,隻覺得王安石膽子未免太大了些!

想及此,蘇轍站起身,匆匆走了出去,直奔孫神醫院子而去。

恰好蘇軾與他擦肩而過,再次打算請他品嘗品嘗自己所做的“美食”,跟在他身後忙道:“八郎,等等我,你去哪裡?今日我給你燉了鴿子湯補身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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