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也是,八郎向來不喜他吃糖,哪裡肯將糖讓給他吃?
幾個孩子更是哄堂大笑。
蘇八娘幾個年紀大點的孩子不由道:“八舅舅真聰明!”
蘇八娘掃了蘇軾一眼,沒好氣道:“你啊你,如今竟還好意思說起這件事來!”
“你都這麼大人了,難道不知道糖吃多了壞牙齒?若不是有八郎,若不是八郎整日盯著你刷牙,你能有這樣一口好牙?”
蘇轍:……
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怎麼一個個人都向著八郎?
眾人說說笑笑,一頓飯吃的是極高興。
後來,在蘇轍的強烈建議下,還是大家將一鍋子生蠔分吃了。
接下來的日子,蘇家上下便靜候蘇渙與“蘇規”的到來。
蘇家的日子是風平浪靜。
但宮中的日子卻是暗湧非常,因小皇子的病,宮中每個人的頭頂都好像籠罩著一片烏雲似的。
彆院中更是如此。
因小皇子突染頑疾,曹皇後心急如焚,在打死了幾個宮人後,小皇子的衣食住行皆她親自料理,不肯假手於人。
說起來,那幾個宮人死的並不冤枉。
在曹皇後與蘇轍密謀之前,曹皇後便將自己與小皇子身邊的人查了一遍又一遍,這幾個宮人的確被人收買,所以她才將計就計,將人除掉。
旁人說起這件事來,直說曹皇後心腸狠毒。
可曹皇後在意嗎?
她自是不在意的。
一來能除掉旁人的眼線。
二來能叫這出戲看的更逼真幾分。
畢竟曹皇後先前以“賢”著稱,幾乎沒有將人打死的先例,如今眾人隻以為她是因小皇子的病動怒了。
好在在曹皇後的悉心照顧下,小皇子雖瘦了不少,終於沒有發熱了。
曹皇後卻累的倒下,即便躺在床上,卻仍是虛弱道:“來人,請孫神醫來給小皇子看看吧。”
很快。
孫神醫就跟在內侍身後走了進來。
可憐孫神醫一大把年紀,還要學著做戲,更時時刻刻謹記蘇轍的話,萬萬不能露出馬腳。
他給小皇子把脈後,直說小皇子無事,最後更道:“……雖說小皇子無事,但有些話,我不知該不該說。”
曹皇後有氣無力道:“您有什麼話直說就是。”
孫神醫麵上露出幾分猶豫之色來,想了又想,卻還是開口道:“尋常大人若身子發熱不止都危險的很,更彆說隻有一歲的小皇子,雖說小皇子高熱已褪,但,但……”
話還沒說完,他就跪了下來,一副不敢說下去的樣子。
他想,自己應該是寶刀未老,畢竟昨晚夜深人靜時,他在心裡將這一幕幕演練了一遍又一遍。
曹皇後乃入宮多年的人,演技更好,突地坐了起來,一臉不可置信:“孫神醫,你的意思是小皇子可能會變成個傻子?”
孫神醫為難點點頭。
曹皇後的眼眶頓時就紅了。
孫神醫心中暗道,比起曹皇後來,他還是差了不少火候,忙道:“皇後娘娘稍安勿躁,我先看看。”
他拿了個撥浪鼓去逗小皇子,從前活潑愛笑的小皇子半點反應都沒有。
他又拿了小皇子最喜歡的布書過去,可小皇子仍是看都不看一眼。
曹皇後急的連鞋子都未穿,將小皇子抱在懷裡,一聲又一聲道:“昱兒?”
“昱兒?”
“母後在叫你了,你聽得懂嗎?若是聽得懂,就答應母後一聲……”
彆說她懷中的是個真傻子,就算這孩子不是個癡傻的,如今被陌生人抱在懷裡,看到陌生的玩具,也不會有太大反應。
曹皇後是淚如雨下。
一旁的宮人忙勸道:“皇後娘娘彆傷心,興許是小皇子剛痊愈的緣故,過幾日就好了!”
“是啊,您如今也病了,您一定要愛惜自己的身子。”
……
可不管旁人怎麼勸,都勸不住傷心欲絕的曹皇後。
很快。
這件事就傳回了宮中。
官家正在早朝,眾人隻見有內侍匆匆走進來,在官家耳畔輕言幾句,官家是臉色大變。
官家甚至來不及與諸位大臣說一聲,就急匆匆走了出去。
眾大臣不免好奇道:“官家這是怎麼了?”
“莫不是出了什麼大事兒?”
“是啊,我還是第一次見官家這般臉色!”
……
眾人是七嘴八舌。
蘇轍知道,很快就會傳來小皇子變成小傻子的消息。
從此之後,王安石就會覺得自己高枕無憂,巨鹿郡公也會覺得自己會是儲君的不二人選。
因官家的突然離開,早朝是無疾而終。
離宮的路上,不免有人前來找蘇轍打探消息:“蘇大人,你可知官家為何突然走了?”
“是啊,蘇大人,咱們這些為人臣子的,見官家如此,也想為官家分憂一二……”
蘇轍臉色也不大好看,低聲道:“想來是彆院中的小皇子不大好。”
“怎會如此?”彆看範鎮如今仍不搭理蘇轍,但事關官家,他還是遠遠豎起耳朵聽著,聽到這話,也顧不上他與蘇轍之間的恩恩怨怨,揚聲道:“前兩日我還聽官家說了,說小皇子雖瘦了不少,可病已好的差不多,如何會不太好?”
說著,他更有幾分害怕道:“蘇大人可莫要烏鴉嘴啊!”
蘇轍亦道:“我與範大人一樣,比誰都不希望小皇子有事。”
雖說他膝下無子。
但許多人都知道,他是很喜歡小皇子的。
畢竟若是沒有他,就不會有孫神醫來宮中給官家看病,小皇子就更不會來到這個世上。
王安石目不斜視從他們身邊經過,心中忍不住盤算這件事來——他想,小皇子應該是凶多吉少,真是天助他也!
不過一日的時間,就傳來小皇子變成了小傻子的消息。
蘇轍關起來書房門來,又是大半日沒出來。
嗯。
做戲嘛,自然得做的像些才是。
他是萬萬沒想到王安石竟會前來邀他一同去彆院。
王安石也是來過蘇家幾次的,即便蘇家無人歡迎他,但他卻是當朝宰相,也無人敢怠慢他。
他熟門熟路闖入蘇轍書房,一推門就看見坐在書房發呆的蘇轍。
蘇轍似是一夜沒睡覺的樣子,神色疲憊,眼中還帶著幾分血絲,一看到他就麵露不悅之色:“王大人怎麼來了?”
他知曉王安石向來謹慎,卻萬萬沒想到王安石竟會謹慎到這般地步。
王安石大概也猜測到這件事有些不對勁,畢竟整件事都在朝著對王安石最有利的方向發展,王安石多少會懷疑。
但他卻萬萬沒想到王安石會追到蘇家來。
這人的臉皮真不是一般的厚,心理素質也不是一般的好!
王安石瞧見這一幕,心中的懷疑又褪去幾分:“蘇大人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不歡迎我嗎?”
蘇轍笑了笑,沒有接話。
他歡不歡迎王安石,相信王安石心裡應該有數。
王安石並不介意他的態度,直開門見山道:“今日我來找蘇大人是有要緊事的,小皇子身為官家老來幼子,向來得官家喜歡,如今小皇子突然變得癡傻,官家定一時接受不了,不如你我二人再加幾個大臣前去彆院探望官家一二?”
“我們這些當臣子的對官家稍加寬慰,相信官家心裡也能舒坦一二。”
第117章
蘇轍聽到這裡, 自是明白王安石看到他這般態度還不放心,還要前去彆院一探究竟。
此時此刻,他隻慶幸此事他做的是滴水不漏, 不然定會被王安石抓住馬腳的。
他站起身道:“我看王大人想去彆院, 不光是為了勸慰官家吧?”
“還是想看看小皇子是不是真的病了?”
王安石沒有接話。
他雖非君子,但一貫是沒有遮掩自己想法的。
蘇轍冷笑道:“得虧王大人還是群臣之首,沒想到卻是如此小肚雞腸。”
“隨你怎麼說, 你應該知道我並不在乎。”王安石麵上一派淡然, 直道:“明日辰時,會有馬車前來接蘇大人,還望蘇大人莫要遲到。”
這話說完, 他轉身就走。
出門的路上,他與方才進來時一樣,不忘打量蘇家仆從的神色。
隻見一個個女使小心翼翼,似知道自家主子心情不好, 所以不敢鬨出動靜來,心中的懷疑又褪去了一兩分。
***
蘇軾聽說王安石來蘇家後, 是氣的不行。
用他的話來說,他見過不要臉的, 可像王安石這樣不要臉的還真是第一次見。
如今家中孩子多,且一個個孩子都年幼,正是鸚鵡學舌的時候。
有些話蘇軾不能當著孩子們的麵說, 也就隻能與蘇轍發發牢騷:“……就王安石這樣的人竟也能當宰相?嗬,他這樣子的都能當宰相, 再過些年, 我也能當宰相!”
“我不說比他聰明,比他厲害, 起碼有一點,不像他一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壞到骨子裡去了。”
“八郎,你說天底下怎有這樣不要臉的人?”
他原想著明日陪著蘇轍一起去彆院。
一路上好好譏諷王安石幾句的。
畢竟他們之間的梁子已經結下,恨山所做的文章更是綿綿不斷,與其說藏著掖著,還不如叫自己痛痛快快的。
可蘇轍卻不答應,直說他在王安石跟前單純的就像小白兔似的。
更何況,如今情況看似對他們不利,若他再變著法子譏諷王安石,若是叫王安石察覺不對就不好了。
甚至他這些日子連文章都不能做了。
唉。
真是愁人!
所以如今他也隻能多罵王安石幾句解解氣。
蘇轍道:“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過人之處,若王安石遇上難處就放棄,那他就不叫王安石,就不會坐到如今這位置。”
蘇軾若有所思點了點頭。
他想了想,道:“八郎,你不準我明日去彆院,也行。”
“但是你得帶上我給你準備的東西。”
蘇轍不解:“什麼東西?”
蘇軾卻是賣起關子來:“你彆管什麼東西,帶上就是了,我還能害你不成?”
蘇轍隻能答應。
翌日一早。
蘇軾就親自送來了一個香囊,甚至還親自掛在了蘇轍的腰間。
蘇轍今日穿著一身石青色竹節暗紋衣裳,與他沉穩的氣質很是相符。
可加上蘇軾為他掛的一個牡丹紋香囊,怎麼看怎麼怪異。
蘇轍皺皺眉,道:“六哥,你這是做什麼?”
“八郎,你昨日答應過我的,難道想賴賬不成?”蘇軾也覺得這香囊不大適合蘇轍,但沒辦法,就這個香囊最為打眼:“你掛著就是,定要王安石好看!”
有道是最了解一個人的不是他的朋友,而是他的敵人。
這話對蘇軾很是受用,他每日閒暇時間除了寫文章罵王安石,就是四處打探王安石有什麼弱點。
還真叫他知道了,原來王安石極不喜桂花香氣,一聞到桂花的香味就會一個噴嚏連一個噴嚏。
等蘇轍與王安石碰麵後,這才知道蘇軾的“良苦用心”。
王安石又一個噴嚏後,皺眉道:“……蘇大人這是做什麼?”
“莫不是故意報複我?”
“阿嚏!昨日蘇大人還說我小肚雞腸,今日一看,你我二人不過是半斤八兩!”
原本紅豔豔的香囊,蘇轍頓時覺得它順眼起來:“王大人這話是什麼意思?這香囊是我娘子所做,叮囑我要貼身佩戴,總不能因王大人不喜桂花香氣就不準我們戴香囊了吧?”
“我朝可有說過不準我們佩戴香囊嘛?”
如今跟著一起過來有幾位大臣,如今一個個卻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壓根不敢接話。
近日朝中這局勢啊,簡直比六月的天兒變得還快,他們都不知道到底站在哪一邊了!
唯有範鎮揚聲道:“自然是沒有這條規定的。”
“若王大人布喜歡聞蘇大人身上的香氣,離蘇大人遠些就是了!”
“又不喜歡又偏得往人家身邊湊,這不是自討沒趣嘛!”
王安石臉色略有些不好看,這不就是說他熱臉貼冷屁股嘛!
蘇轍卻衝著範鎮拱拱手,正欲開口時,範鎮卻冷哼一聲走了。
蘇轍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覺得這小老頭還是怪有意思的,就像將他當成一家人似的,自家人有矛盾歸有矛盾,可若是有人奚落他,這小老頭就會毫不猶豫站在他這邊!
一行人很快步入彆院。
彆院中有專門為官家所設的書房。
官家在此處見了他們。
不過兩天的時間,官家就憔悴了一圈,平素和善的麵上再沒見到半點笑容,隻道:“……你們的好意,朕心領了。”
“這兩日朕也想了很多,興許是朕真的命中無子,好不容易有孫神醫在,難得活下來一個兒子,卻變成了個傻兒。”
“比起他前頭故去的三個哥哥來,他算是幸運的,起碼還能保住一條命。”
“朕坐擁天下,富有四海,難不成還照顧不好他嗎?”
話雖如此,但他話中的痛楚卻是擋都擋不住。
範鎮正色道:“還望官家保重龍體啊,您如今身子康健,孫神醫醫術高明,也不是不可能再有子嗣的……”
官家卻是擺擺手,搖頭道:“範大人,以後不要再提起這等事。”
“若這等事再來上一兩次,朕怕是受不住的。”
範鎮也曾夭折過一個兒子,即便已過去幾十年,他想起這個夭折的兒子仍覺得心如刀絞。
將心比心,如今他便也沒有繼續說話。
唯有王安石像沒看見官家麵上的愁容一般,正色道:“既然如此,那官家得早做立儲的打算。”
蘇轍:……
這人真是一點眼力見都沒有。
官家也被他哽的說不出話來:“這件事,如今不急……”
“官家此言差矣。”王安石依舊自顧自道:“儲君之位乃立國之根本,儲君一日未立,朝中人心就動蕩不安,還望官家閒暇時斟酌一二。”
他倒也聰明,並沒有一開始就替巨鹿郡公說好話。
當然,這等話他甚至沒打算說。
這些日子裡,巨鹿郡公閒來無事就進宮陪官家說說話,叔侄兩人之間的感情比從前更好。
王安石又率領眾人問候安慰了官家幾句,便要告退。
官家的眼神落在蘇轍的麵上,有氣無力道:“蘇大人留下來陪朕說說話吧。”
蘇轍應是。
即便書房內隻有他們兩人,但隔牆有耳,他們仍在做戲。
蘇轍陪著官家下了幾盤棋,則去看望曹皇後與小皇子。
曹皇後是一病不起。
小皇子由乳娘照看著。
幾日下來,這個假冒的小皇子是吃了睡睡了吃,長得愈發像真正的趙昱,就是癡癡傻傻的,沒有之前趙昱的靈動活潑。
蘇轍抱起小皇子。
一旁的孫神醫還挺喜歡給自己加戲的,唉聲歎氣道:“小皇子雖已至這般,但我師祖曾治好過此等病症,等著小皇子到了三四歲,能開口說話時,興許我能試一試……”
蘇轍:……
他一時間竟分不清是孫神醫的師祖在吹牛還是孫神醫在吹牛,這等事,怎麼可能?
等著蘇轍離開彆院時,官家還不忘對蘇轍道:“……朕記得皇後很喜歡你的妻子,雖說昱兒非皇後親生,但皇後卻很是疼惜他。”
“發生這等事,皇後心裡的難受一點不比朕少。”
“你的妻子若閒來無事,多進宮陪著皇後說說話吧!”
蘇轍見官家說起這話時候,聲音中帶著幾分悵然,低聲應是。
他忍不住想,一個個都是影帝級彆的人物啊:“還請官家保重!”
蘇轍坐在回去的馬車上,整個人這才鬆懈下來。
他覺得自己這演技還有必要再提升一二。
比起蘇軾來,他的演技是略高一籌,可比起官家與曹皇後來,不知差上多少。
馬車晃晃悠悠的。
剛停在蘇家門口。
蘇轍就見前頭停著四五輛馬車,他一愣——難道是二伯他們已經來了?
他剛下馬車,就有門房迎出來歡天喜地道:“八少爺,您回來了!”
“二老爺他們剛進去,方才正念叨著您怎麼還沒回來呢!”
蘇轍笑著走了進去。
他剛走到正廳,就聽見蘇洵的聲音:“……二哥這一路可還好?可有什麼不適?從眉州到汴京路途遙遠,辛苦你了!”
“說起來,都是因八郎的事害你費心,讓你們大老遠將五郎的幼子送到汴京來,這次你們來汴京,一定要多住些日子!”
蘇轍:嗯,他爹的語氣中愧疚且不失熱情,看樣子演技也是不差的!
第118章
蘇轍走進去, 含笑道:“二伯,五堂哥。”
說起來,他已多年沒見過蘇渙, 蘇渙比他記憶中老了許多, 雙鬢全白,壓根不複當年初次見麵時的精氣神,唯一不變的是蘇渙那雙眼睛仍是透著堅定與清明。
蘇渙拍拍他的肩, 道:“八郎。”
方才他已經見過蘇軾, 為兩個侄兒感到驕傲。
一行人說了一通家常話後,這才直奔主題,蘇不疑將乳娘懷中的蘇規抱給了蘇轍:“……說起來規哥兒自出生之後, 我就這一路上與他相處了這麼些日子,以後他就要過繼到你名下了。”
“規哥兒與尋常孩子不一樣,他是中元節這一天出生的,八字弱, 道長說三歲之前輕易不要讓他見人,隻怕會衝撞了他。”
蘇不疑想到從小在外長大的兒子, 自然也是真情流露:“這孩子從此我就交給你了,望你好好照顧他。”
眾人皆神色凝重。
雖說官家與曹皇後將這孩子保護的極好, 尋常人根本不得近這孩子的身,像王安石這樣的可能也就遠遠看到過這孩子一麵,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誰也輕鬆不起來。
蘇轍想著王安石的反應,知曉他大概已放下疑心, 正色將如今已改名為蘇規的小皇子接了過來:“五堂哥你放心, 我定會將規哥兒當成自己的親生兒子的。”
對外蘇不疑對外的說辭是將這樣小的一個孩子放在道觀實在不放心,再加上他們合過八字, 發現蘇轍的八字乃是大富大貴之命數,身邊之人皆有福,所以才將這孩子過繼到蘇轍名下。
但這話傳到旁人耳朵裡,隻怕就會變味兒。
一個個定會說是史宛不能生。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蘇轍抱著這個孩子,道:“從今日開始,你就叫蘇遲了。”
“雖姍姍來遲,卻是爹娘的寶貝。”
蘇洵等人頷首誇這名字起的好。
蘇渙與蘇洵兄弟兩人已多年沒見過麵,自要好好敘舊。
蘇轍因要帶蘇遲回屋,所以就要蘇軾好好陪蘇不疑說話。
回去院子的路上。
任乳娘抱著蘇遲,嘴角微微揚起,忍不住道:“看遲哥兒長得多好看啊,若再仔細看看,簡直和八郎小時候一模一樣!”
她雖照看著蘇轍姐弟三人長大,但因蘇轍年紀最小且最聽話懂事的緣故,她最喜歡的就是蘇轍。
如今聽說蘇轍名下要有兒子,說什麼都要親自照看。
用任乳娘的話來說——她雖年紀不小,卻遠沒有到安度晚年的時候,想要為蘇家儘自己一份力。
蘇轍便也隻能任由她去了。
任乳娘將小蘇遲抱進屋,忙裡忙外,彆提多開心。
蘇轍與史宛坐在一旁喝茶說話:“……乳娘為我們姐弟三人忙活了一輩子,臨老到了我們要為她養老時,卻時常覺得自己年紀大了無用,如今養著遲哥兒也是好事,也免得她整日無事可做。”
說起來,任乳娘比程氏還要小上幾歲,要她整日閒著無所事事,對她來說也是一種折磨。
所以當任乳娘提出要照顧蘇遲時,他猶豫片刻後就答應下來。
史宛微微頷首:“有任乳娘在,我們也沒什麼不放心的。”
任乳娘隻覺在小蘇遲身上看到了蘇轍小時候的影子,直說小蘇遲簡直與蘇轍長得一模一樣,雖說蘇轍不明白這孩子到底與自己有哪裡相似,但既然任乳娘這樣說,他並未出言反駁,隻順著任乳娘的話去說。
據任乳娘所說,小蘇遲乖得很。
當日她第一次抱著這孩子,他就瞪著圓溜溜的大眼睛看著她,看的她心都化了。
如今到了蘇家也是如此,小蘇遲隻是四處打量了幾眼,喝了羊乳就香甜睡了過去。
即便王安石對小蘇遲的身世並沒起疑心,但蘇轍也不敢掉以輕心,他與蘇渙等人商量起來:“……自遲哥兒出生後,雖說見過他的人寥寥無幾,但為保安全起見,還是不要將他抱到了3外頭露麵。”
“小孩子一天一個樣子,三兩個月就與從前長得大不一樣,等著過上半年,就壓根看不出從前的影子。”
“這件事我已有打算,你們不必擔心。”
蘇渙點點頭:“八郎,你做事我向來放心。”
說著,他又道:“便是我在眉州,都聽說你與王安石鬨得水火不相容之事,王安石先前還派過不少人到了眉州,不僅我們蘇家附近有他安插的人,就連郭夫子身邊,史吉身邊,乃至天慶觀都有他們的人。”
“好在史吉很快發現了他們,我與史吉商議一二,便以偷竊賊人之名將那些人一網打儘,送進去了衙門。”
“衙門裡的人可不知他們是王安石派來的人,一人打了二十打板,關了一個月之後才將人放出來。”
“以我對王安石的性子,他不會就此輕易罷休的,卻萬萬沒想到那些人從衙門出來後,紛紛離開了眉州……所以我猜王安石如今又有了什麼新動作,能夠將你置之死地的動作,卻萬萬沒想到他會將算盤打在小皇子身上。”
蘇轍是愈發篤定王安石的狼子野心,道:“想必恰好是那些日子小皇子病重,王安石猜測小皇子凶多吉少。”
“二伯,您不必擔心,我與官家早有對策。”
接著,他又問起郭夫子,張易簡道長以及史吉等人的近況,蘇渙直說他們一切都好,要蘇轍不必擔心。
倒是蘇不疑說起史吉來是讚不絕口:“……一開始我們察覺到眉州有王安石的人,卻不好貿貿然對這些人下手,畢竟他們隻是四處打聽,並沒有做出什麼作奸犯科之事來。”
“誰知這件事叫史吉知道後,他氣的不行,主動來找父親,說即便不能將這些人趕走,也得叫這些人知道我們的厲害,正好我父親也正有此意。”
“他們兩人聯手,鬨出幾場眉州殺人案,這事兒一出,惹得眉州上下老百姓們是紛紛不安。”
“哪個官員任上出現這等事,都坐不住的,眉州知府更是急的不行,下令徹查此事,查來查去,就查到了這些人頭上。”
“雖說無憑無據的,但的的確確是這些人沒來眉州之前,眉州是風平浪靜,連偷盜案都沒發生過幾起,如今這些人一來,竟發生了這等事,這些人就算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再加上這些人被抓到衙門支支吾吾含糊其辭,不是他們嫌疑最大誰能有嫌疑?所以被打了一頓板子就關進牢房,打算等過些日子再審,誰知將他們放出來之後,他們就詳實的無影無蹤,後來我們就想到是不是王安石又有了更好的對策。”
蘇轍一驚:“二伯與無奈哥一起籌劃的這件事?”
有道是男人至死是少年,史無奈就算已二十幾歲,是幾個孩子的爹了,但性子與當初仍差不多。
史無奈做出這等事情來,蘇轍是一點都不覺得奇怪,倒是二伯蘇渙……讓他很是感動:“多謝二伯了,隻是我不懂,那些屍首……”
蘇渙微微笑道:“這幾年雖未遇災害,但老百姓的日子仍不好過,許多人死後用草席一裹就丟到亂葬崗去了。”
“那幾具屍體是史無奈帶著人親自去亂葬崗搬回來的。”
“八郎,你也不必擔心,事後我親自去衙門解釋賠罪過的。”
“如今任眉州知府的是秦奮秦大人,說起來他曾經還是我的下屬,我與他之間有些私交,他對這件事表示諒解。”
“這次前來汴京,秦大人更是托我帶給你幾句話。”
蘇轍道:“二伯您說。”
蘇渙正色道:“秦大人說,既然變法一事已是勢在必行,還請你務必要將老百姓的利益與國家的安危放在首位,若不然,大宋衰敗甚至滅亡乃遲早之事。”
蘇轍重重點了點頭:“還請您回去之後告訴秦大人一聲,請他放心,我定全力以赴。”
縱然他並未見過這位秦大人,卻也知道這是位有識之士,若不記掛朝廷與百姓,哪裡敢說出大宋滅亡之話來?這等話要是叫人聽見,鬨開來,可是要掉腦袋的!
蘇渙這才放下心來。
因蘇不疑難得前來汴京,所以接下來的幾日裡就由蘇軾陪著他遊玩一番。
至於蘇轍,彆問,問就是忙的抽不開身。
倒是蘇渙這幾日一沒四處遊玩,二沒陪著弟弟蘇洵敘舊,整日遊走於汴京舊友,忙的是腳不沾地。
蘇渙當了一輩子的官,最高曾官至正三品,在汴京這個官階雖有些不夠看,但他一直光明磊落,清正廉明,在朝中風評很好,舊友也很多。
但他這次並沒有拜訪支持蘇轍變法的官員,拜訪的全是王安石那一派的人。
結果是可想而知,他是頻頻碰壁。
這一日在回去蘇家的馬車上,年紀已大的蘇渙是麵露疲色。
蘇洵與蘇渙的關係就好比蘇轍與蘇軾一樣,瞧見兄長如此,不免有幾分心疼:“二哥,你說你這又是何必?”
“你明知他們不待見你,又何必登門?”
這簡直是熱臉去貼彆人的冷屁股!
第119章
蘇渙苦笑一聲, 道:“話不能這樣說,如今王安石在朝中擁護者仍不少,若我能說服一兩個, 那與八郎作對的就能少一兩個, 八郎就能少憂心一二。”
“我來汴京的日子雖不長,這些日子卻將很多事情看在眼裡,八郎年紀輕輕忙的是腳不沾地, 時常到了深夜書房還亮著燈。”
“我這個當伯父的對他自然是能幫就幫。”
說著, 他更是搖搖頭:“隻可惜我年紀大了,不中用了,幫不了八郎什麼。”
“二哥你這說的叫什麼話?”蘇洵皺眉, 麵色滿是鄭重:“若叫八郎知道這些,肯定也會與我一起勸你的。”
“八郎雖年紀不大,但卻是頗有主意。”
“你放心好了,很多事情他自己心裡有數的。”
蘇渙點點頭:“你啊, 倒生了三個好孩子。”
這話可是說到蘇洵心坎上去了,他笑的彆提多開心。
***
蘇轍對蘇渙這些日子的行徑是完全不知道。
他見蘇渙這些日子早出晚歸的, 隻以為蘇渙是拜訪故友,隻叮囑蘇渙多注意注意身子。
蘇渙笑著答應下來。
他不光自己沒對蘇轍說實話, 甚至不準蘇洵等人將這件事告訴蘇轍。
這日蘇轍剛下朝回來書房,就見蘇軾大剌剌坐在自己書房,一臉憤色。
蘇轍笑道:“六哥, 你可是又聽到什麼消息了嗎?”
蘇家上下,所有人都想為蘇轍分憂解難。
蘇軾更是其中最用心的一個。
蘇軾點頭道:“對, 這些日子我明麵上帶著五堂哥四處遊玩, 實則卻是到處散播消息,果然如你所說的那樣, 好些人聽說你過繼了遲哥兒之後是議論紛紛,說的那些話叫一個難聽。”
蘇轍好奇道:“哦?他們說什麼?”
“六哥,你說來我聽聽!”
蘇軾猶豫片刻嗎,想著八郎一貫對這些流言蜚語不大上心,便道:“一開始有人說八弟妹是不會下蛋的母雞,生不出孩子來。”
“可隨著五堂兄等人到了汴京之後,他們就說你與八弟妹沒有孩子是你的問題,甚至還有說你不能人道的。”
“他們說的是有鼻子有眼的,直說甭管多好看的姑娘,你是看都不看一眼,曾經有一次你們一起去煙花之地應酬,花魁給你遞酒,你都目不斜視,說你肯定是有什麼問題。”
他是越說越生氣,道:“甚至還有人搬出當年在天慶觀你與史無奈之間的事情來,那些人真是的……真的是胡說八道!”
蘇轍都快忘了當年天慶觀一事了:“他們說我喜歡男子?”
蘇軾點了點頭:“是,這等話哪裡是能亂說的?”
蘇轍是苦笑不已:“怪不得這幾日好些人看我的眼神有些怪怪的,原來是因為這件事。”
“身為男子,什麼事情都能開玩笑,這等是哪裡是能亂開玩笑的?”蘇軾很為蘇轍打抱不平,直道:“八郎,我看你還是快些與八弟妹生個孩子,這樣旁人就不會亂嚼舌根子了。”
“我看他們一個個簡直是吃飽了沒事做!”
蘇轍卻是搖頭道:“不,其實這些流言對我來說是有好處的,起碼能在一定程度上誤導王安石。”
“若王安石也這般認為,那就不會對遲哥兒的身世起疑心。”
蘇軾看著他:“那你的名聲呢?”
蘇轍忍不住笑了起來:“六哥啊,想必這世上就你將我的名聲看的重要。”
“我的名聲,連我自己都不怎麼在意呢!”
蘇軾便不好再說話了。
不出小半個月,汴京上下都傳遍了,直說蘇轍生不出孩子來。
就連範鎮等人看向蘇轍的眼神都透著幾分同情。
唉。
可見這世上是沒有十全十美之人的。
雖說是堂兄的孩子過繼到自己膝下,可哪裡能與親生孩子一樣?
甚至還有與蘇轍交好之人跑來安慰他,言辭委婉:“蘇大人,不是說孫神醫醫術很高明嗎?難道連孫神醫也束手無策嗎?”
“若是醫術沒辦法,不如試一試偏方?”
“我聽說以鹿血泡酒效果不錯,不如你試試看?”
蘇轍:……
他隻能硬著頭皮道:“多謝你的好意了,我回去就試試看。”
不光如此,甚至這消息就連相隔千裡之外的歐陽發與王鞏等人都聽說了。
這兩人是真朋友,紛紛為蘇轍送來了“補品”,更在信中勸他想開些,畢竟有些事情是勉強不來的。
官家因這件事對蘇轍頗為愧疚,頻頻賞賜東西到蘇家。
這日官家留蘇轍議完公事後,又說起這件事來:“……叫你受委屈了,這件事連朕都有所聽聞。”
“前幾日朕勸你時,你說不欲這麼早有自己的孩子。”
“這幾日朕思來想去,隻覺得依王安石等人的性子,定會拿這件事大做文章的。”
在古人看來,無子無女絕後之人那可是十惡不赦之人遭老天爺懲罰,這些人連官家都敢編排,更彆說蘇轍了。
王安石已暗中差人宣揚這件事。
可偏偏王安石聰明得很,知道這些日子官家信任蘇轍,為了保住宰相之位,行事小心謹慎,不複從前,誰都找不出他的錯處來。
蘇轍笑道:“多謝官家關心,不要緊的。”
“微臣常說嘴巴長在彆人身上,想怎麼說是彆人的自由,清者自清,時間久了,自然能見分曉。”
他看著官家的眼睛,又道:“如今微臣膝下已有遲哥兒,他是微臣長子,如今剛來微臣身邊,已有一歲,再過些日子就該知道事了。”
“若微臣這時候有了自己的孩子,難免會厚此薄彼,這樣對遲哥兒不公平。”
他一向行事小心。
彆說此時禦書房還有內侍在,即便無旁人在,他也從不會與官家說起蘇遲來,就是擔心隔牆有耳。
就算真要說,也是在那等空曠無人的地方說上蘇遲近況幾句。
官家張了張口,話到了嘴邊還是咽了下去。
他欠蘇轍的太多太多了:“朕相信你會是個好父親的。”
說著,他又娓娓說起小皇子的近況。
比如,小皇子雖是個癡傻兒,但曹皇後對小皇子仍很好。
比如,原先日日念叨著想念小皇子的苗才人從小皇子癡傻之後,就再也沒鬨著要去探望小皇子,隻日日在自己跟前哭訴命不好,話裡話外皆想再有個孩子。
比如,後宮之中已有王安石的人,已有人勸官家早日立太子。
……
說到最後,官家忍不住搖頭道:“……人人都有自己的打算,人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卻無幾人考慮朝廷與百姓。”
“當日範鎮多次提議要朕想方設法有個兒子,朕最擔心的就是這等情況,這孩子一出生,不知道被多少人盯著,不知道多少人想害他!”
“就連苗才人這個生母,也隻將這孩子當成爭寵奪權的棋子。”
“我若是這孩子,我寧可從未出生過。”
“身在皇家,也是一種悲哀啊!”
蘇轍對這話很是讚同,卻不好明說:“您莫要想這些。”
“孫翁翁說了,憂思憂慮對您龍體沒有好處的。”
官家微微歎了口氣,便沒有繼續說話。
***
時間一晃而過。
轉眼就到了第二年夏日。
小蘇遲已一歲多,蘇家上下並沒有過分保護他,故意對他隱瞞他的身世。
當然,小蘇遲的身世是蘇不疑的幼子。
當然,有些話現在與小蘇遲說他也是聽不懂的。
這日。
蘇轍剛下朝回家,就瞧見坐在院子門口等他的小蘇遲。
因夏日炎熱,小蘇遲身上隻穿了肚兜和紗褲,胖乎乎的胳膊像藕節似的,胖嘟嘟的臉盤子肥肥的,一伸出手來,手背都是小窩窩。
小蘇遲一看到蘇轍,是眼前一亮,奶聲奶氣道:“爹爹!”
他的聲音大大的,更是邁著小短腿衝蘇轍撲了過來。
蘇轍一把就將他抱了起來,笑道:“遲哥兒怎麼不在屋子裡等著我?外頭熱得很!”
小蘇遲如今雖會說話,卻是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或者疊音的那種,話多了,那就說不過來。
他奶聲奶氣道:“我,我……等爹爹……”
話說到一半,他就卡殼了,卻因想說話說不出來著急的很,嘴巴一癟,差點就要哭出來。
史宛瞧見他這小模樣隻覺好笑,忍不住道:“遲哥兒半個時辰之前就要在這裡等著,我與任乳娘怎麼勸都勸不住。”
“惹得任乳娘還納悶,明明我與她帶遲哥兒的時候最多,為何遲哥兒最喜歡的卻是你?”
小蘇遲似聽懂了這話似的,點頭道:“對,等爹爹!”
“喜歡爹爹!”
蘇轍臉上笑意更甚,捏了捏他的小鼻子:“你就不怕你娘與乳娘吃醋?”
這等話對小蘇遲來說就有些難度,他小腦袋擺的像小波浪鼓似的,擲地有聲道:“不吃醋,醋……酸酸的,不好吃!”
史宛被他逗的笑了起來,道:“好,我與乳娘不吃醋!”
小蘇遲手指著他房間的方向,連聲道:“走,走,去那裡!”
蘇轍便抱著他朝那個方向走去:“哦,我知道了,今日遲哥兒專程等著我,可是有什麼事兒找我了!”
第120章
小蘇遲小腦袋點的像小雞啄米似的:“對。”
蘇轍抱著他進了屋, 他就掙紮著要自己下來走。
隻見他衝到床邊,將帳幔掀開,抱出一隻隻有巴掌大小的小奶狗來:“爹爹, 您看!”
這小奶狗渾身雪白, 毛發卷曲,肥嘟嘟的,看著像剛滿月的樣子。
因帳幔剛被掀開, 床上驟然變得亮堂起來, 小奶狗瞪著一雙滴溜溜的大眼睛四處亂看,十分可愛。
蘇轍道:“哪裡來的小狗?”
史宛笑著解釋道:“是六哥差人送來的。”
蘇轍這才想起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原來是前幾日在飯桌上,蘇邁鬨著想養隻狗兒。
在養育孩子, 蘇軾一貫粗糙得很,當即就答應下來。
他卻是沒想到蘇軾記得給小蘇遲也送了隻狗兒來。
史宛更是道:“……這狗兒是六嫂親自送過來的,話裡話外的意思皆是六哥給孩子們養狗兒一事做的不對,畢竟孩子小, 若叫狗兒抓傷或咬傷可不是鬨著玩的。”
“但六哥的意思是旁的孩子都有,遲哥兒也得有。”
“所以六嫂就要我們商量看看, 若是我們覺得遲哥兒不合適養狗兒,就將狗兒交給元寶他們養著。”
“可我瞧遲哥兒似是很喜歡這狗兒似的。”
蘇轍道:“無妨的, 這狗兒是六哥精心挑選送來的,又不會與外麵的野狗接觸,不會有瘋狗病, 就算真被咬了抓了也不要緊。”
“養個狗兒對遲哥兒來說也有好處,可以增加免疫力, 也能叫他有個伴兒。”
“你是不知道, 就算咱們說要將狗兒抱走,隻怕遲哥兒都不會答應的。”史宛雖從前不大喜歡小孩子, 但不喜歡的是熊孩子,如今小蘇遲聰明懂事,再加上孩子養了這麼些個月,早就有了感情:“方才任乳娘與我說不該叫遲哥兒養狗的,遲哥兒似聽懂了這話,巴巴將小狗兒抱走了,藏到了自己房裡。”
“我故意逗他,說想要看看他的狗兒,他都不讓。”
“沒想到他竟獻寶似的讓你看他的狗兒,也不知是該說這孩子是有良心還是沒良心……”
若說沒良心吧,小蘇遲實在惦記蘇轍,若說有良心吧,小蘇遲防她與任乳娘就像防賊似的。
蘇轍高興得很,故意逗弄小蘇遲起來:“遲哥兒,這是你的狗狗嗎?可以給我抱一抱嗎?”
小蘇遲下意識將手往懷裡縮了縮。
但他縮到一半,卻又想起什麼似的,嘟囔道:“不準將小狗狗搶走。”
這話說完,他才將小奶狗小心翼翼放在蘇轍掌心。
蘇轍心裡多少有幾分感動在的。
小蘇遲遞給他的可不僅僅隻是一隻小狗兒,還有自己的信任。
蘇轍看了會小奶狗,就與小蘇遲一起玩了起來。
他們父子兩人一起給這小奶狗取名小白,又要元寶找來竹籃,一起在竹籃裡墊上棉絮與綢子,給小狗當成窩,甚至還在院子裡給小狗開辟了一塊小小獨屬於它的天地……惹得小蘇遲是咯咯笑個不停。
父子兩人正忙活著,蘇邁就過來了。
蘇邁一來是來看看他與小蘇遲之間,誰的狗兒更好看些。
二來是來給小蘇遲送好吃的。
蘇邁一進來,就揚聲道:“……爹爹偏心,將最好看的狗兒給遲哥兒了!”
很快,他麵上的不悅之色就褪的一乾二淨,似自己安慰自己起來:“不過爹爹和娘說了,遲哥兒年紀最小,我們這些當哥哥姐姐的得愛護他才是,不能與他一般計較。”
說著,他就揚聲道:“遲哥兒,爹爹說你喜歡吃板栗鬆糕,我們小廚房剛做了些,所以給你送來了。”
“來,快趁熱吃!”
如今的小蘇遲可謂蘇家不折不扣的小團寵,大家都喜歡他,疼他。
在有愛快樂的環境下,小蘇遲不光身體康健,性子也是活潑開朗。
蘇轍便留了他們兩個兄弟說話,自己與史宛一起吃起冰碗來,畢竟冰碗這等東西得背著孩子偷偷吃,若不然孩子們見了也是鬨著要吃的。
小廚房送來的冰碗是按照蘇轍教的做法,用加了糖的牛乳放在冰庫凍成冰塊,磨成沙狀,繼而再澆上奶茶,最後澆上果泥與各種水果,熱氣騰騰的夏日吃上這樣一碗冰碗,彆提多舒服。
史宛儼然已將小蘇遲當成自己的孩子,吃冰碗時眼神時不時落在院子裡的小蘇遲身上,低聲道:“……雖說皇後娘娘和善,但每次我進宮之前總是惴惴不安,一進宮就覺得渾身緊繃,似連大口喘氣之前都得好好想一想。”
“我不敢想,這在宮中長大的孩子過的叫什麼日子,整日戰戰兢兢,說話之前得想一想,笑之前得想一想,哪像我們遲哥兒這樣幸福!”
蘇轍輕聲道:“說起來,遲哥兒養的這樣好,都是你的功勞。”
這話可不是客氣話。
雖說小蘇遲身邊有好幾個嬤嬤,更有任乳娘悉心照顧看,但在這個一場風寒就能奪走人性命的時代,想要將一個孩子平平安安養大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特彆是任乳娘知曉小蘇遲的身份,難免會將小蘇遲看的嬌貴。
但孩子越是養的嬌貴,則越容易出問題。
但凡天氣好時,史宛就會將小蘇遲帶到了花園去玩,每天小蘇遲戶外活動基本上保證在兩個時辰以上。
下雨下雪時,史宛也會將小蘇遲帶出去溜一圈。
至於吃食方麵,史宛就更注意了,講究飲食均衡合理,多吃肉菜奶。
用史宛的話說,隻有多吃多動多蹦蹦跳跳多接觸陽光,小孩子才能壯實的像小牛犢子一樣。
在史宛的悉心撫養下,小蘇遲果真壯實的像小牛犢子。
但這份功勞,史宛可不敢一個人應下:“你這話說的未免太高看我了些,遲哥兒養的這樣好,全家上下誰都有功勞。”
“爹娘六哥六嫂他們就不說了,就連邁哥兒幾個也將他當成了寶貝疙瘩,並未一味縱容他,而是想方設法讓他這棵小樹苗茁壯成長。”
“我想啊,遲哥兒以後定能高高興興,平平安安長大的。”
蘇轍是毫不懷疑。
等著他吃完冰碗準備去書房時,小蘇遲已跟在蘇邁身後屁顛屁顛去玩彈弓了。
蘇轍一到書房,就馬不停蹄看起折子來。
湖北湖南一帶已開始施行變法,效果雖不錯,但最開始還是會遇上很多問題的。
比如,老百姓打從心底裡對變法的排斥。
比如,王安石等人故意派人使壞。
又比如,變法時遇上問題要及時改進。
……
蘇轍忙的是一個頭兩個大,好在他的努力並沒有白費。
當然,讓蘇轍頭疼的問題遠非這一個,還有群臣奏請官家早日立下太子。
甚至連屬於他這一派的不少官員都紛紛勸他,請他幫著勸勸官家。
這不,蘇轍折子還沒看完,就聽說司馬光來了。
司馬光如今並不負責朝中瑣事,但官家並未允許他辭官,隻命他編纂史書,他在朝中是威望依舊,對朝中大事小事都知道的清楚。
蘇轍連忙叫元寶請他進來。
司馬光本就才學出眾,醉心詩書,如今專心於此,倒比從前在朝堂上時精神抖擻了些許:“……其實今日我登門是受人所托,有要事找你商量的。”
蘇轍略一沉吟,就道:“可是受範鎮範大人所托?”
司馬光早就見識過他的聰明,如今是一點不意外,頷首道:“當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沒錯,我正是受範大人所托,想請你幫著勸勸官家,請官家早日立儲。”
說起範鎮,連他都覺得這個小老頭是個死要麵子活受罪的:“我原是勸他一起來的,可他卻說他並不讚同變法,隻怕他來了你並不會聽他的,索性就不來了。”
“可一碼歸一碼,兩件事根本就不可混為一談,你根本不是小氣之人,哪裡會計較這些?”
蘇轍哭笑不得,隻覺得範鎮範大人真是個可愛且又彆扭的小老頭:“範大人未免將我想的太小氣了些。”
“不過您與眾人想的一樣,都覺得巨鹿郡公是最合適的人選嗎?”
“想必您也知道,巨鹿郡公最近與王安石有些來往的……”
司馬光苦笑一聲,道:“子由,難道你覺得一乾郡公中還有比巨鹿郡公更合適的人選嗎?”
“巨鹿郡公好歹從前都是被當成繼承人培養的,比起趙允熙等人來還是強上些許的。”
“自小皇子不好之後,一乾郡王郡公因太子之位是你爭我鬥,小動作不斷,紛紛拉攏群臣,以至於朝堂之上臣心不穩,如此以來,官員無心朝政……”
他看著蘇轍的眼睛,正色道:“有道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你雖比我年輕許多,卻也聰明很多,該知道這件事是當務之急。”
“至於巨鹿郡公與王安石有所來往一事,自小皇子病後,巨鹿郡公就成了熱灶,誰不想湊幾分熱鬨?”
這是大實話。
站在他的角度上來看,變法一事重要,儲君一事也重要:“我知你與巨鹿郡公之間恩怨頗深,可是子由啊,為官為臣者,凡事不能隻顧自己一己私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