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贄再次來到了社稷壇。
“這麼說,卿已經考慮好了?”朱翊鈞質問道。
“是,陛下。天變不足畏,祖宗不可法,人言不足恤,此事罪在一時,功在千秋,臣必須要做。”
或許這也是他此生僅有的機會。
時隔多年,從李贄再次喊出這道口號。
宋神宗,明神宗。
兩個毫不乾係的時代,卻又如此相像。
而大明也需要一場革故鼎新。
朱翊鈞盤膝端坐於蒲團之上,雙手撫膝,他問道:“愛卿可還有什麼未竟之願?”
交代一下遺言吧,愛卿。
畢竟。
李贄所要進行的事業,是欺師滅祖。
他還要直接挑戰自宋以來的世俗輿論。
在王安石已經被定性為大奸似忠,大狡詐似信,外示樸野,中藏奸詐的情況下。
李贄卻要重新從讓這位死人出來扛大旗。
將王安石從曆史的灰燼中打撈出來。
推翻長久以來的公論。
李贄展開雙袖,裡麵空空如也,一貧如洗:“朝聞道夕可死,臣心願足矣。”
“可惜,朕也是一窮二白。”朱翊鈞神情放鬆,轉頭吩咐道:“田義,去請張先生來,就說朕有要事相商。”
“臣遵旨。”田義領命而去。
李贄閉目凝神,對於那位輔國,他早有耳聞。
此刻,難免心中忐忑。
一刻鐘的功夫,隻有滴漏的聲音清晰可鑒。
直到張居正的腳步聲,打亂近乎凝滯的時間。
“陛下聖安。”張居正拱手道。
李贄忽然挺直了身板。
朱翊鈞笑著點點頭:“不必多禮,其他人都退下。”
接下來的話題就不是這些人可以摻合的了。
屏退閒雜人等。
就連田義和馮保都毫不例外。
被朱翊鈞毫不客氣的趕走。
隨即朱翊鈞揮手說道:“李贄,將計劃告訴先生吧。”
李贄肅然起身,轉身麵向張居正作揖行禮:“輔國。”
張居正舉手回禮,有種不祥的預感。
李贄帶著一絲解脫,將事情機要傾囊相授。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
李贄說的口乾舌燥。
張居正聽後心有餘悸。
他想著皇帝的計劃,久久不語。
相比較於皇帝的膽大妄為。
為王安石正名的事,已經無所謂了。
朱翊鈞看著兩人變化莫測的臉色,笑道:“接下來,就麻煩先生辛苦一二。”
張居正崩潰之後,開始思考其中的可行性:“臣鬥膽乞問陛下,如何保證此事能成,需多少人手,如何保密,多少時日……”
在吃多了皇帝畫下的大餅之後。
張居正甚至對此有了免疫力。
計劃再好也隻是計劃。
一切落實到成本上。
朱翊鈞此刻卻頗為無奈的說道:“朕無法保證,所以朕來請教先生。”
張居正愕然,所以這就是一個粗糙的設想?
他看看皇帝,再看看這位心學門徒李贄。
“陛下莫不是來消遣我的?”張居正很忙。
朝堂上各部門需要他來平衡。
邊關重將要去安撫,封疆大吏要隨時聯係。
還有鬆江,山東,山西這三件大案要處置。
南直隸的邪修要鎮壓,鳳陽高牆要看顧,海外番國要回禮,海外總督們要一一敲打。
結果他騰出時間來。
麵對的居然是這種一拍腦袋想出來的方案。
“陛下,這簡直就是胡鬨!”張居正有些激動:“您是不是太高看我了。”
朱翊鈞一直等到張居正說完,方才補充道:“若是朕真的能讓所有人長生呢?”
“使修者在官不妨修讀,在商賈不妨販賣,在農人不妨耕種,在公門不妨事上,使一切有情眾生,凡一切所為,皆可修行。不以利鈍之,無彼此,無高下,遂可為萬劫不壞之資,使人人如龍。”
大明的人口應當在兩萬萬左右,也就是兩億人。
這是一個龐大的基數。
張居正看著信誓旦旦的皇帝,追問道:“不需要投靠混沌邪神?”
“此乃偽道也,朕不屑為之。”朱翊鈞坦然道。
將靈魂交給邪神玩弄,也算得上超脫嗎。
朱翊鈞甚至覺得可悲。
“還沒有門檻?人人都可修煉?”張居正再問。
“正是。”朱翊鈞一一解答。
“那麼代價是什麼呢?”張居正依舊不為所動。
世上沒有不勞而獲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