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熱意撫慰人心,眾人皆趕了整日山路,自然疲憊。
沒多時,一旁的君莫言與小廝便消了聲,倚著樹乾打起盹來,有微微鼾聲回蕩。
與伊三水說好後半夜輪換,駱美寧斜倚背簍邊,將包袱枕在腦後。
身體疲乏,小腿酸軟,她卻無論如何都睡不沉。
闔眼後,輾轉於半夢半醒之間:她閉目時,前方竟是‘無麵女’的模糊身形、以及遽然轉身後露出的容貌——全然不似君莫言口中那般‘無麵’,淡眉窄額、翹鼻厚唇,雖普通之至,眼角處卻留有一點黑痣。
留痣啞女,不是老夫妻口中的葵葵又是誰?
迷蒙之中,‘無麵女’張開一張無舌大口哭訴:“你好狠毒的一副心腸,我還未害你,便拿火來燒我。”
言罷,口中黢黢黑暗如岩洞般將人吞沒。
駱美寧自似夢非夢中驚醒,睜眼就見那祖師觀中‘仙鬼’的半截身子在篝火中漂浮,老頭滿麵皺紋舒展,對她露齒一笑:“醒了?嘖、嘖,真不警覺。”
笑不及眼底,森森然。
“那倀鬼盯著你瞧了甚久,怕是惦記上了。”,老‘仙鬼’總是這般來去無蹤,話音剛落,霧凝成的身子遁入火中,四下散開。
她下意識抬首,四下張望:唯見山頂亂石與林木相接之處徘徊著道遊影,身形步伐與鬼魅無二,一襲長衫寬大,衫下無足。
遙遙瞧不清麵容五官,可駱美寧卻能從探脖之狀明確,對方正凝望著自己。
身畔,伊三水正手中正捏著張掛著墨跡的淺色布巾,聽聞她起身聲響,側目而來。
下一刻,布巾隨動作入了篝火,撲簌一聲燃儘,他淡淡道:“尚早。”
駱美寧見‘她’麵色無異,便知那道鬼魅身影如黃介村嫠婦一般,非常人所能辨識。
看來仙鬼老頭所言為真,此前在山林中所見的‘無麵女’大抵是倀鬼。
虎,山獸之王。
所謂倀鬼,乃被虎所食之人魂魄所化。
與水鬼相似,精怪故事中,倀鬼若尋不到替代之人便無法投胎轉世,故常有倀鬼惑人作虎幫凶的傳言。
可若是倀鬼,君莫言又是如何瞧見她呢?
若無人身顯現,倀鬼如何能害人?
似是為解她心中之惑,林邊‘無麵女’緩緩垂手,自地麵摸索出張乾癟人皮,將其掛展在樹上,輕悄悄梳理一頭發絲,撣去臟汙。
細探樹梢,人皮蒼白無血色,唯見那張五官被零碎撕扯開,腰背留有一道豁口,分明是大蟲齒痕——方才被衣物掩著,這會兒算瞧得清楚了。
人皮無相,亦瞧不清鬼魅麵容,思及那將她驚醒之夢:莫非......真是老夫妻之女葵葵?
駱美寧撫了撫胸前手帕,將身後包袱擁於懷中。
她緩步貼近伊三水,佯作一副夢魘驚醒的模樣:“睡不著,總覺得有東西偷偷瞧我。”
“哦?”本以為清冷淡然慣了的伊三水不會在意這種事,未想‘她’稍稍斂眸,細細問道,“什麼東西,山獸?”
天暗後虎嘯不再,況且山中猿鹿麋獐不儘,何必將他們幾個過路人當做口糧。
他解釋,“大蟲亦夜伏晝出,倒不必太過驚恐憂思。”
駱美寧雖昂首麵對伊三水,可眼角餘光卻牢牢黏於林邊倀鬼身上。
她眯了眼,瞧得遠些:隻見倀鬼揮手間於人皮上撣去的並非他物,而是自己在林間撒上去的香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