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美寧仍倒掛樹梢間,她幾乎未能看清伊三水接連且利落的動作,唯見青鬆樹身木屑紛紛落下,血淌溢山路。
大蟲被甩至篝火邊,踉蹌許久才將將穩住,起身便跌了個躘踵。
傷後,它蜷起僅剩的短尾,喉嚨裡擠出陣陣嘶啞低吼,牙齒咬得咯咯直響,雙瞳赤紅升起滔天恨意。
這老虎大抵不剩多少理智,通身野性外溢,幾乎轉瞬便將惡念挪移至伊三水身上。
駱美寧趕忙翻身折回青鬆高處,隻見伊三水不退反進——‘她’迎著大蟲憤恨眸光旋身下地,將匕首上餘血往樹邊岩麵上一甩,鮮血褪儘,刀刃潔淨如新。
好身法,伊三水邁著輕巧微步,似想乘勝追擊。
那大蟲亦傾身前撲。
它張了口,大抵想憑利齒撕咬伊三水持匕臂膀,可伊三水卻更早撤了手,將短刀朝半空一拋,屈膝伸腿踢向仍燃燒著的篝火堆。
柴薪赤紅,攜著火光遭風卷至大虎身側,驟然引燃它前腿皮毛。
它被火燒燎著,頓時疼得原地翻滾,嘶吟聲淒厲不絕。
縱使駱美寧都瞧得揪心,她重新搭上的弓弦亦顫抖起來,箭尖對不準虎頭上掛著的雙眼。
伊三水卻反手穩穩接回了拋出的匕首,腕間一轉,似是下一刻便要予大蟲致命一擊。
山周林中白霧卻於此刻四合,漫溢得比漲潮之水更快,如同傾泄而下的山洪,轉眼吞沒了山頂層層碎岩,眨眼間甚至吞沒了青鬆之下、篝火柴邊的大虎與伊三水。
登時,駱美寧心跳若擂鼓,她忙張嘴喚著伊三水的名,垂首瞧樹邊躺倒的君莫言是否還在原地。
悄然無聲。
此刻,夜已過大半,晨寒襲人,可空中日月均不現行,模糊了時間。
唯有青鬆周遭還餘些蒙蒙微光,樹邊的君莫言半截身子隱沒入白霧之中,半截身子與那張被虎血染濕的麵龐一齊露在外。
輕悄悄的柴火撲簌聲隨吐息散開,仿若除去白霧一切皆未變。
駱美寧蹙著眉、緊繃著肩,又朝霧中喚了聲,“三水姐姐?”
如她所料一樣糟,半晌,等不到一個回應。
不知那大蟲究竟是什麼底細、用何手段,竟能使得了山中霧、遮得了晨時光。
她顫巍巍攀著青鬆下了地,折下根樹枝輕戳君莫言沾著血漬的麵龐。
他餘有一絲呼吸,胸前仍有起伏——尚且活著。
青鬆周邊的白霧自吞沒篝火後便不再四溢,駱美寧幾方張望,也不見那大蟲衝出霧來害她,八成正在霧內與伊三水糾纏。
她一雙陰陽眼尚且不能透過白霧視物,更何況伊三水?
駱美寧憂心‘她’的安危,壯著膽子往霧邊探足。
奇的是,那霧自撞見了她後便淡三分、輕薄許多,顯露出霧氣之中氤氳的閃爍魂身。
這照夜清般的東西散溢於霧中各處,若一雙雙霧中鬼眼,凝視偷窺著她的一舉一動。
懷中鬼神鑒複又燙了起來,恍若群鬼環伺,襯得頸畔山風涼意愈發驚心。
駱美寧按捺心中不安,手攜弓攥箭,並未將鏡從衣襟內取出,而是在白霧邊沿出言詢問,“葵葵,是你嗎?”
葵葵雖方才被虎爪撓破了鬼身,但魂魄本不被肉身束縛,又怎會被俗物擊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