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裡見過楊奕之後,皇帝回到宮中,乾清宮的燈火便一夜未熄。
宮人們除去侍衛之外,都沒見過年少時候的楊奕,不知道,皇帝父子當初究竟是怎麼樣一番情形。
但就夜裡父子相見的情況來看,楊奕對待皇帝的態度,絕對算不上是“孝”和“順”,皇帝雖然仁厚,可他到底是個馬上得天下的君王,年輕的時候殺伐果斷,那可是一點都不含糊,幾時容得人如此在他麵前放肆?
更彆說還是他的親兒子!
於是大家都以為皇帝隻怕要扛不住這個衝擊,這兩日都寸步不敢離開。
可沒想到,皇帝僅僅也就隻是沉默了一日,到第二天夜裡,燈下又枯坐了半宿之後,他不但看不到絲毫頹態,到了最後起身下地時,竟然莫名比起以往還多了幾分精氣神。
太監心下惶恐,連忙喊了太醫過來診脈,誰料皇帝聲若洪鐘讓他去傳禮部大臣,太醫來了之後,給皇帝整完脈,竟然也是一臉喜色。
“陛下氣血通暢,元氣豐盛,有大吉之相。”
太監們這才反應過來,合著父子倆的相見,不但不是壞事,反而還是好事,皇帝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仔細想想也是,皇帝從揭杆起義到建國登基,一路走來雖然不容易,但也是一步一個腳印穩打穩紮,後來遭遇了和大月的邊境之爭,也是朝野上下咬緊牙關一力度過來了,可以說最大的難關都挺過來了,結果到了這節骨眼上,從小就當成了儲君栽培的廢太子,竟然還做出弑兄逼宮這樣的事情,這不等於打斷了大周的腿骨了嗎?
廢太子當誅,但誅殺他之後,皇帝還是遭受了重擊,接連幾個月病情反反複複,讓人時刻擔心撐不了多久。費儘大半輩子的心血建立的皇朝,結果到頭卻沒有一個合適的接班人,怎麼可能會不讓人沮喪呢?
而此時此刻皇長子楊奕的出現,就是大周的希望。他強健的體魄,起碼可以應付繁重的政務,履行國君的職責;而他對大周朝局的關切,也說明他對大周天下具備起碼的責任感。
且不管他到底能否成為一個有作為的皇帝,起碼由他來坐這個位置,比燕王更合適。
看來皇帝是已經想到了這一點,所以才會如同服下了靈丹妙藥一般,瞬間恢複了精氣神。
雖然從皇長子那邊看起來,事情的發展可能不會太如皇帝所願,可宮人們還是大感振奮,一麵將太醫診脈的結果傳到了朝堂上,一麵轉告了皇後。隨後又奉皇後的懿旨,囑咐禦膳房那邊調整了藥膳的配方。
這邊廂都在因為皇帝的轉變而忙碌不已的時候,皇帝自己則一大早就把當初負責外出尋找楊奕的所有侍衛喚了過來。
先是一番痛斥,責問他們這麼多年為何始終沒有找到楊奕,明明楊奕人還活得好好的。
正罵的起勁的時候,外麵說裴瞻有急事求見,皇帝就打發人去把楊奕身邊的陳嵩和賀昭給找過來。
楊奕現在都把皇帝視為老死不相往來的仇人,陳嵩和賀昭貼身跟隨他,哪裡有那麼好找?
再說了,他自己的兒子自己不清楚嗎?這白眉赤眼的宣見他身邊的侍衛,楊奕怎麼可能放人?
奉旨出來辦事的兩個侍衛一合計,就決定劍走偏鋒。
傅真馬不停蹄地趕到楊家,正好就看到楊奕和陳嵩正在院子裡帶著焦急之色說著什麼?
上前一問,陳嵩就說道:“將軍夫人,賀昭不見了!”
沒頭沒腦這麼一句話,傅真也給聽懵了:“怎麼突然不見了?”
“不知道啊,主公早上打發他去萬賓樓找寧夫人,結果久久不見他回來,在下方才尋了出去,可是他不在萬賓樓,而且萬賓樓的人說他也沒有去過!”
這就奇怪了,傅真百思不得其解:“好端端一個人怎麼就突然不見了?他會不會去彆的地方?”
“不可能。”
楊奕二人異口同聲的說道,“這麼多年來,他從未行差踏錯,主公交代什麼事情,他隻會按照交代的去做。再說他也沒彆的地方可去。”
傅真也感到事情重大,忙說道:“隻要在這京城裡,肯定能找到。再說他無緣無故也不可能出城,放心好了,我這就打發侍衛們到處去給您找。”
楊奕雖然覺得有些興師動眾,到底賀昭對他來說已經比親人還親,也就領了她這番好意。
這個時候才想起來:“你這麼急匆匆的過來可是有什麼要事?”
“確實是要緊之事!”傅真說著,便就把來意給說了,然後道:“敏之已經進宮了,我估摸著最遲晚間就得出發,楊大哥也收拾收拾,準備行動吧。”
楊奕也沒有料到連暘動作這麼快,不過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也沒必要浪費時間了,抓緊出發,趕去西北料理完與大月兩國之戰的最後首尾才是要緊。
“我也沒什麼好收拾的,晚間出發足夠了。我去寫封信給母親,你在此等等我,我寫好之後,你代我送進宮去。”
楊奕說完之後就折回了後院。
剩下陳嵩留在原地,口中還在喃喃的說道:“賀昭他去哪兒了呢?他到底去哪兒了呢?……”
……
裴瞻麵見皇帝這一路十分順暢,待他把事由稟明之後,皇帝僅僅隻思考了一瞬,就同意了他的請求,下旨命令他帶領五千騎兵前往西北捉拿要犯連暘。
西北還有十萬戍邊將士,應對可能發生的戰爭綽綽有餘。但駐紮在西北的將士卻無法隨意調動,而眼下連暘的下落,還不曾十分明確,所以需要增加五千人,專門用於對付連暘這一夥。
皇帝把裴瞻和兵部大臣全數打發下去之後,就讓人把早就等候在外頭的侍衛傳了進來。
“賀昭他人呢?”
侍衛轉頭出去把賀昭帶進來,皇帝一看到他的麵容,立刻就不出了禦案,來到了他的麵前。
在仔仔細細把賀昭打量了一番之後,皇帝深深點頭:
“你們很不錯,這些年我們這麼多人四處尋找奕兒,愣是沒有找到他的確切下落。你和陳嵩二人功不可沒。”
賀昭跪在地下:“求皇上恕罪。”
“你何罪之有?”
皇帝伸手將他扶了起來,“朕要是猜的沒錯,這些年你們費儘心思就是不讓朕找到,除了奕兒對當年的事情耿耿於懷,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在吧?”
賀昭抬起頭來,抿著雙唇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