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斯遠帶著餘舟回了住處。
餘舟這會兒倒是不大難受了,但他覺得自己方才吃飯的時候攪了局,這會兒便沮喪地垂著腦袋,像個做了錯事的小孩子。
“是不是還在難受?”裴斯遠問。
“不難受了。”餘舟開口又想說對不起,但想起方才裴斯遠發脾氣時的樣子,又忍住了。
他拿不準裴斯遠不高興的點在哪兒,又怕影響了對方的心情,所以也不敢問。
裴斯遠一見他這副無所適從地樣子,笑道:“一頓飯沒吃飽,又委屈上了?”
“不是……”餘舟想了想,道:“早知道,我就不跟你一起來了。”
“如果不想待在這兒,明天一早咱們就走。”裴斯遠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餘舟忙道:“我是……”
裴斯遠抬手在他額頭上一點,道:“我知道你什麼意思,我沒你那麼傻,是我自己想回去了。”
“那你……不等給侯爺過完壽再回去嗎?”餘舟問。
“他這裡又不缺我一個賀壽的,再說你的賀禮不是已經送來了嗎?”裴斯遠笑道。
餘舟想起那對破花瓶,頓時一臉窘迫。
今日他跟著裴斯遠去看了平西侯的收藏,便知道對方家裡定然有不少寶貝,他那倆破花瓶估計扔到侯府庫房裡都嫌占地方。
“要不,還是等侯爺過完壽再走吧。”餘舟小心翼翼提議道。
裴斯遠見他這幅樣子,挑了挑眉問,“為什麼?”
“你們伯侄倆好不容易見一麵,咱們要是就這麼走了,我覺你也會不高興的。”餘舟道。
餘舟雖然不大了解裴斯遠與他伯父之間究竟關係如何,但他想著兩人畢竟血濃於水,若是裴斯遠當真半點不在乎對方,就沒必要在這個時候跑這一趟。
“所以你是怕我心裡不高興才想勸我留下?”裴斯遠道:“心疼我啊?”
餘舟聞言耳尖一熱,避開他的視線道:“我沒說。”
“還不好意思了。”裴斯遠眼底帶著笑意道。
兩人說話的工夫,外頭突然傳來了侯府管家的聲音。
裴斯遠眼底笑意一斂,走過去開門一看,見平西侯正立在門口,一旁立著拎著食盒的管家。
餘舟見是平西侯來了,忙起身過去行了個禮。
“我想著餘舍人今晚也沒吃飽,讓廚房又弄了點清淡的小菜送過來。”平西侯笑道。
他說罷一旁的管家便將食盒送進了屋,放在了桌上。
裴斯遠淡淡開口,“伯父費心了。”
餘舟見狀也忙跟著朝他道了謝。
“餘賢弟,你在屋裡等我一會兒,我同伯父說幾句話。”裴斯遠說著轉身幫餘舟整理了一下衣襟,右手的食指趁人不注意時在餘舟唇上輕輕點了一下,那意思讓他先彆吃東西。
餘舟耳尖一紅,忙應了一聲。
裴斯遠無奈一笑這才出去,不過他並未帶上門。
管家放下東西後便退出了小院。
裴斯遠跟著平西侯走到了院中,停在一個能看到屋裡情形的位置頓住了腳步。
“今日不高興了?”平西侯問道。
“那條魚什麼意思?”裴斯遠開門見山地道。
平西侯見他戳破,也不驚訝,笑道:“你對這位餘舍人倒是挺在意。”
“伯父若是好奇什麼,直接朝我問便是,何必弄條魚來捉弄他?”裴斯遠道。
“你帶著人來賀壽,卻送我那麼一對精挑細選的花瓶,就有禮數了?”平西侯失笑道。
“怎麼伯父過壽對賀禮還挑三揀四?”裴斯遠道:“您是盼著我與他們一樣,去搜羅點奇珍異寶來討您高興?還是您府上銀子不夠花了,想讓我幫襯一二?”
平西侯聞言有些無奈地看了裴斯遠半晌,而後歎了口氣。
“斯遠,你是我侄兒,我待你如同親子一般。”平西侯道:“你為何一定要與我這麼生分?”
“您隻是想有個能擺布的人,並不是缺個兒子。”裴斯遠道。
“伯父隻想將最好的東西給你,有錯嗎?”平西侯道。
“您眼裡的好東西,在我這裡不值一提。”裴斯遠道:“而我覺得好的東西,您也看不上。就像那對花瓶……我想著池塘裡的荷花都開了,那花瓶做工雖粗獷了些,但瓶身是綠色正好襯荷花的顏色。但您隻會覺得我送的東西不夠彆出心裁,是沒有禮數,還借此來羞辱我的朋友。”
平西侯聞言一怔,而後苦笑道:“我並未羞辱他。”
裴斯遠目光落在屋內,見餘舟一直老老實實坐在椅子上,雖然目光往食盒上看了好幾次,卻忍住了沒吃,還時不時朝他這裡看一眼,像是在盼著他回去似的。
“伯父,時候不早了,回去休息吧。”裴斯遠道。
“你今日不高興,隻是為了那條魚嗎?”平西侯問道。
裴斯遠看了他一眼,笑道:“您是覺得我會過問侯府的私事?”
“你看出什麼來了?”平西侯打量著他問道。
“你那樓裡從不讓外人進去,如今多了個大活人,還想讓我看不出什麼?”裴斯遠有些嘲諷地道:“餘賢弟提起那琴師的時候……”
裴斯遠回想起在飯桌上餘舟提到琴師時平西侯的目光,心情登時十分複雜。
那種眼神非常直白,帶著掩不住的愉快,甚至還有點得意,像是忍不住想朝人炫耀似的。
儘管裴斯遠不覺得他伯父人到中年找了個年輕的男.寵,有什麼值得得意的地方。
一想到在飯桌上餘舟竟還一臉單純地與平西侯談起那個琴師,裴斯遠便有些不快。
“既然看出來了,怎麼不問我?”平西侯道。
“怎麼,伯父還想介紹我與他正式認識一下?”裴斯遠冷笑道。
“會的。”平西侯說著朝屋裡餘舟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這才轉身走了。
裴斯遠看著他的背影,總覺得腦海中有個念頭一閃而過,卻有些抓不住。
屋內,餘舟早已等得不耐煩了,見裴斯遠進門忙一臉期待看著他。
“怎麼就這麼饞?”裴斯遠笑著在他臉頰上戳了一下,這才走到桌邊打開食盒,看了一眼裡頭的飯菜。
餘舟見他拿起筷子將飯菜挨個嘗了嘗,那架勢倒像是在試毒似的,不解道:“這飯不是侯爺送來的嗎,會有什麼問題?”
“沒問題,防人之心不可無。忘了我說過的話了嗎?除了我之外,旁的人都得提防著點。”裴斯遠將所有的飯菜都嘗了一遍,這才將筷子遞給他,道:“吃吧。”
餘舟接過筷子,又問道:“你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
裴斯遠想了想,道:“不說了,沒什麼意思。”
“啊?”餘舟聽他這麼說,越發好奇,“到底怎麼了?”
裴斯遠隨手捏了一塊點心放在嘴裡,本不打算朝餘舟說這些,但想到餘舟推心置腹與那琴師說話時的樣子,心裡便有些彆扭。
他終究是不希望餘舟被蒙在鼓裡,於是悶聲道:“今日還朝你誇我伯父用情專一,這一天都沒過完就讓他把我的台拆了。”
“什麼意思?”餘舟問道。
“今日你見的那個琴師,是他養著的人。”裴斯遠道。
“哦……”餘舟忙道:“包年的琴師啊?隻能彈給他聽,不能給旁人彈琴是嗎?”
裴斯遠聞言頓時被他逗笑了,“你這聰明勁兒全用到了吃上?”
見餘舟不解,他又道:“包年不包年不知道,但肯定不止給他彈琴,也和他做點彆的。”
餘舟見裴斯遠那表情有些意味深長,頓時福至心靈,這下終於明白了,臉不由一紅。
平西侯看著得有四五十了吧?
那琴師也不過二十來歲……
餘舟暗道,沒想到裴斯遠他伯父守鰥這麼多年,如今竟玩兒起了老牛吃嫩草這一套。
“不過我性情可不隨他。”裴斯遠忙道:“我性子還是隨我爹,我爹至今身邊都隻有我娘一個人,專一著呢。”
餘舟埋頭吃著東西呢,聞言敷衍地應了一聲。
裴斯遠見他吃得香,又忍不住拈了一塊點心放進了嘴裡,看起來心情很是複雜。
“回去之後,帶你去我家看看吧。”裴斯遠突然開口道。
餘舟一邊吃著東西,一邊抬眼看他,問道:“哪個家?”
“你沒去過的那個。”裴斯遠道。
餘舟想了想,點頭道:“行。”
“去我家以後,給你點好處。”裴斯遠又道。
“什麼好處?”餘舟話一問出口,立刻想起了裴斯遠許久前要給他好處的那一回。
彼時,裴斯遠認定了餘舟喜歡自己,又念著餘舟“力駁群臣”將他從大理寺牢房中弄了出來,於是腦袋一熱,非要給餘舟點好處。
餘舟自己不知該如何朝裴斯遠解釋那誤會,隻能默認了裴斯遠的猜測。
好在他急中生智,用“不做小三”的理由搪塞了過去。
可如今,餘舟已經知道裴斯遠和路知南並沒有那種關係了。
若裴斯遠要給他好處,他又該如何拒絕呢?
裴斯遠一見餘舟這副小臉通紅的樣子,就知道他在想什麼。
於是忍著笑朝餘舟道:“讓你試試我的手藝。”
餘舟一聽他說手藝,又想到上次的“好處”指的是什麼,登時就想歪了。
“我……”餘舟一張臉紅得要滴血似的,小聲道:“我不要,咱們還沒……還沒到那個地步,這也太快了,我還沒準備好呢。”
“沒準備好?這還要準備什麼?”裴斯遠不解道。
“當然要準備了!”餘舟道。
“你不是最擅長這個嗎?怎麼到了我這兒就得準備了?”裴斯遠道。
“我什麼時候擅長了?你胡說!”餘舟紅著臉反駁道。
“你不是最喜歡吃嗎?”裴斯遠道:“我跟我們家廚子學過幾手絕活,你確定不試試?”
餘舟:……
原來是這個手藝啊。
裴斯遠在餘舟想歪了的那些事情上懂得並不多,壓根沒明白餘舟後頭麵紅耳赤的樣子是為了哪般。餘舟反應過來之後,直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暗道好在裴斯遠知道的少。
次日,京郊的天氣不大好,一早就下起了小雨。
裴斯遠怕雨天趕路麻煩,便放棄了回京的打算,想依著餘舟的意思勉強等到平西侯過完壽再走。
到了平西侯壽辰這日,侯府天剛亮就開始陸續有客人登門。
裴斯遠不大想去應酬,便陪著餘舟在房裡窩了小半日沒露麵。
“你真的不用去看看嗎?”餘舟問道。
“不去。”裴斯遠道:“除非你陪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