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鳳襄看清了他的佩劍,銀色的劍刃,細長,上麵有一些通透的青色鏤紋,又一次攔住了柳乘風的襲擊。
他來的無影,帶著鳳襄藏躲亦快無蹤,似是生怕被柳乘風發現存在一般。
“你做什麼幫我?”鳳襄透過臉上厚厚的血汙死死盯著對方,擠出一個又一個的字眼,像是要將心底的狂怒絕望宣泄出來,將對方千刀萬剮,“何必又幫我!”
“你想死?”對方用力撐扶著他,鳳襄這才發覺,那看起來纖細清瘦的骨架實則很硬。
臉上縱橫交錯的疤痕隨著他表情的抽動劇痛難忍。
“生不如死。”他顫聲道。
“那你好好想想。”對方將他安置在佘山腳下的一處驛站,淡然道:“我此番要去佘山宮拜訪聖女,兩日後會再來,屆時你若是下定了決心,我會給你一個痛快。”
說完,他隻影離去,一個多餘的字也未與鳳襄多言。
那兩日,鳳襄滴水未進,將自己關在黑暗的屋子裡苦思靜默幾十個時辰,那些偏執的想法和意念被死死的擠壓在極端困境裡,竟突兀的在一瞬間化作流雲塵埃。
兩日後,那蒼色之劍的劍主如約而至。
“考慮的如何?”他將劍拍在案上,平靜道。
“我不想死了。”鳳襄從床榻之上翻起,坦然回答。
他如今麵容醜陋,修為打折,早不是那叫人見之心喜的郎君了。隔著厚厚的帷幕,對方卻似是笑了一下。
“那甚好。”他說:“你回苗疆去吧,那裡是柳乘風鞭長莫及之處,來日若有機會,再彌補你從前犯下的過錯。”
這次鳳襄沒有頂撞反駁。
他沉默許久,心底微動,抬眸道:“為什麼兩次救我?”
我都變成這副鬼樣子了,哪裡還值得你救?
“我不為救你,是為救乘風。”對方言簡意賅道:“你付出的代價夠了,他心狠,我不願看他徒增殺孽。”
他的平靜無悲無喜,卻藏有奇妙的慈悲憐憫,像是一種神性,鳳襄怔了怔,一顆心急劇下沉,甚至有短暫的心悸。
“你原來是為了柳乘風。”他苦笑道。
“我還有彆處要去,就不逗留了。”對方起身,這次竟由他開口,“莫要透露我行蹤,有緣再見。”
......
再見是在江南。
江南的那些煙雨巷子曾是鳳襄的第二個家,他留有不少錢財物件在當鋪,如今打算回南疆終老,意欲一一贖回,卻不曾想,又遇見了柳乘風。
這一次,鳳襄覺得自己是命數到頭了,畢竟他連還手的機會也無。
他想一切尚未重新開始,就大抵要葬身在這陌生又熱鬨的中原地帶了,真真是辜負——
辜負了什麼呢?
他的腦海裡浮現出了那道始終挺拔卻異常瘦削的身形。
他連那人姓甚名誰,是男是女,究竟長什麼模樣都不知道呢。
就在他這麼胡思亂想著的時候,那蒼色染碧的劍光又一次出現了。
這次的情形比先前的任何一次都要驚險。
鳳襄無力還手,柳乘風乘勝追擊,劍的主人出手不再輕鬆,他被迫現了身形,與柳乘風對上。
帷幕掀起,他聽見柳乘風暴怒道:“怎麼是你——”
“走!彆回頭!”那人對鳳襄拋下幾字,斬釘截鐵。
他的嗓音本就嘶啞,力竭時更加破碎,像是風中慘敗的枯葉,剮著鳳襄的耳膜,在耳畔回蕩不止。
鳳襄不欲成為那人的拖累,更不欲一而再再而三的辜負,故而頭也不回的奔跑。
他一邊逃一邊一廂情願的對自己說,那人定與柳乘風認識,或許還與柳乘風同出一門,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有事的。
兩月後,他終於來到了瀾滄江畔,登上了南渡的貨船,這兩月他破天荒的沒有遭受過一次圍剿,而他也確確實實變得比從前更加穩重,更加謹慎。
船至江中,天空中忽有團雲彙聚如龍,朝著一處疾湧,致天地變色。
船中人紛紛出艙翹首以望,嘖嘖稱奇。
“這是什麼?”他以紗巾遮麵,詢問船夫。
“哦,這個景象我曾見過,我父輩同我說是渡劫成功之兆。”船夫道:“東有仙山招搖,這怕是有修仙者飛升啦!”
“飛升......?”鳳襄喃喃自語,不知為何,他手腳冰涼,經絡中更是寒意刺骨。
他忽而有種奇怪的預感,他與那人,此生不複相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