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他路過絳皓潭,瀑布墜落,有冰涼的雨絲拂過他的臉頰。
他在水潭邊看見了秦雲盞。
少年正弓著腰,拿著一個盆兒打水,盆裡漂浮著幾塊染了血的帕子,隨著他的搓揉,血色融化開來,在水中被稀釋的淡泊無痕。
師雲琢稍稍一怔,疾步走上前去。
“雲盞。”他短促喊道。
秦雲盞抬起頭,迎著月色瞧見他。
少年的麵色本是蒼白一片,便襯的眉心的那顆孔雀眼碧瑩瑩的幽綠,但在揚起臉來的時候,剔透的瞳孔裡有了他的身影,也有了光澤。
師雲琢從他手裡接過了帕子。
絳皓潭的水是山泉分支,靈力充沛也能自淨,在這晚間便極冰涼,帕子在水中反複的洗過,血汙被帶走了,溫度也被帶走了。
不止是帕子,秦雲盞的手指也凍得的像冰塊。
師雲琢碰過他的指尖,而後想也沒想就得寸進尺的將他的手指悉數收攏,握在了掌心裡。
秦雲盞輕咬唇角。
“師尊的傷突然出了好多血。”他低聲說:“多的鳳襄哥和阿鳶都要來幫忙,把全身的繃帶都換了一遍才止住......”
縱然師雲琢沒問,他也知道自己可以說。
他說什麼師雲琢都會聽。
“他們兩個休息去了?”師雲琢道。
“嗯。”秦雲盞點頭。
“你為什麼不休息?”師雲琢道。
“我洗帕子。”秦雲盞說:“總不能臟兮兮的留給你回來洗吧?”
師雲琢凝望著他的眼。
秦雲盞停頓片刻:“......我睡不著。”
師雲琢“唔”了一聲。
“帕子明天再洗吧,晚上水冷。”
他的態度強勢,秦雲盞也沒有拒絕。
“師尊的傷,陸閣主也提點過我了,不能太掉以輕心。”師雲琢道:“改日我們一起去一趟霜行峰,問問他們的醫修有沒有什麼好法子。”
他的掌心炙熱寬大,將秦雲盞僵硬的指尖揉化開了些許,師雲琢鬆開手,卻被秦雲盞反握住了腕子。
少年抓他抓的倉促囫圇,將他寬大的袖子也抓皺了,師雲琢垂眼,發覺手腕不太好動彈,秦雲盞抓他抓的很緊,甚至有些疼,像是在抓一根救命稻草。
“師尊會死嗎?”秦雲盞問。
夜很寂靜,他的每一個字都說的很清晰,連音尾的顫抖都一清二楚。
師雲琢的眉峰聳了聳。
這個問題其實問的有些傻。
要讓一個大乘期的修士死掉,其實還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秦雲盞大概無法確切的了解這個概念,所以他的害怕是真真切切的。
師雲琢笑了笑,“彆胡思亂想。”他用另一隻手拍了拍秦雲盞蓬鬆的顱頂,認真道:“方才陸閣主還與我聊起此事,最壞的情況也就是眼前這樣了,不會再壞了。”
“眼前這樣?那是什麼意思?是師尊有可能會留下傷殘病痛的意思嗎?”秦雲盞哆嗦了一下,驚愕道:“那師尊往後要怎麼辦?他還怎麼仗劍江湖!他可是個大乘境的劍修啊!是所有人眼中無敵的存在啊!”
“也許會歸隱吧。”師雲琢道。
“歸隱?!”
“他從前喝醉酒的時候曾與我提到過,我想他去瀛洲之前也料及這最壞的結局了。”師雲琢道。
秦雲盞急了,“那我豈不是見不到師尊了!!他走了還怎麼帶著我教導我呢!”
“若真到了那般田地,那就不是師尊庇護我們,而要我們去庇護師尊了。”師雲琢淺淺笑道,他在這方麵看的很通透,也不稀罕說些安撫人的謊言,聲音涼薄而朗潤,“天下無不散之宴席,沒有哪個弟子能跟隨著師尊一輩子的。”
“天下無不散之宴席......”秦雲盞呢喃重複。
“其實也不僅僅是師徒關係,修真之人壽數綿長,上能通天下能達地,無處不去,咱們這些人越往後就越會發現,瞬目的功夫就能是樵柯爛儘、白雲蒼狗。”師雲琢道:“任何人都不可能陪誰一輩子。”
這句話像是一把雪刃刺穿了秦雲盞的身體。
少年不受控製的劇震了一番,頭垂下,肩膀也弓起。
“那師兄你呢?”他像是不堪承受這樣的殘酷,“嘶嘶”的吸著涼氣,唯有手還牢牢的抓著師雲琢,不曾鬆開半分,喑啞發問:“你也會離開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