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雲盞隻覺得森寒之氣侵入骨髓,他禦劍甚至都有些不穩了,丹田之內的靈力在抵禦著陰氣的侵襲。
天地之間萬物生長靠的都是靈清之氣,再這麼下去,他心知招搖山就再也沒有明日了。
“山峰可填墮仙淵,山峰可填墮仙淵......”他反複的重複著這句話。
上哪兒去找山峰?他又不是愚公!去哪兒移一座山峰來呢!
秦雲盞抬起頭,眺望著四麵的群山,最先入目的,是最高處的龍泉峰。
鳴鼎劍宗的這座龍泉峰無疑是招搖山中最宏偉最壯闊的一座山峰,但經曆了方才與柳乘風之間的激烈打鬥,大乘境與合璧劍氣的掃蕩劈砍,那山頭上圓潤平坦的紋理線條不再,隻有碎石時不時從高處墜下,雨一般。
秦雲盞定睛細看,找到了亮點,龍泉峰的山體之上,竟隱約有一道垂直而下的裂紋。
一個想法衝上了秦雲盞的心頭。
他覺得這個想法有些荒唐,畢竟他隻是一個剛剛拿到本命劍沒多久的元嬰劍修,如何能將一座山砍下來呢?
可眼前的這座山上已然有一道裂紋,就仿佛是老天爺為他準備好的解題鑰匙。
秦雲盞晃了晃腦袋。
他想起了多年前,蘇九重與大妖搏鬥,以劍蕩平了不周山的山巔。
蘇九重的佩劍也因此得名,隻為紀念此成名之戰。
那時,蘇九重的境界是什麼呢?他不得而知。
他唯一能知道的,是他師承於蘇九重。
他們劍修沒有那麼多條條框框。
隻要有膽,有劍。
他就沒有理由不去試。
“師尊能做的,我也一樣能做。”
他低聲自語,瞬間說服了自己。
定山河感知到了他的心意,在他的腳下發出長鳴。
秦雲盞不再猶豫,他禦劍飛過龍泉峰的山頭,俯瞰這座如利劍般直指蒼穹的山巒,眼尾猝然收攏。
他撤了腳下的劍,執於手中,凝神聚思。
他開始下墜。
定山河蒼青色的劍芒在下墜中由削長變得圓潤,將秦雲盞的身軀含納,他們融為了一體,成為了劍意中的一部分。
劍芒猶如弦月彎刃,斬下去。
沒有猶豫,沒有退卻,沒有阻礙。
罡風烈烈,此刻沒有秦雲盞這個人,隻有一道無悔的劍意。
既是劍意,唯披荊斬棘,削金斷鐵,不懼墜亡,開天地,裂乾坤!
......
似是有極亮的光透過眼皮,照在了瞳孔之上,攫住了師雲琢縹緲如絲的神誌。
他從混沌中蘇醒了幾分,睜開了眼。
他的腦袋像是被泥漿封堵住了所有的出口,耳畔一片死寂,氣悶口苦,好在觀瀾還在,他的目力尚存。
兩隻青鳥飛出了窗戶,替他看見了從高處轟然坍塌下來的半座龍泉峰。
山石滾落,樹木連根而起,煙塵暴漲。這場麵極震撼,半座山峰的切麵平滑到鋒利的地步,可見那力道之剛強,山峰下沉的過程中群鳥驚飛,整座山峰如巨壩重閘,滑下深穀。
“轟”
師雲琢緩緩的閒了被褥下地。
他的掌心裡其實還有一個紙團,也是卜算子臨走前給他的。
之所以沒有給秦雲盞看,是因為......那是卜算子給他的個人囑托。
上麵隻有四個字。
置之死地。
師雲琢闔了闔眼。
那三根金針已經全部入腦,他已經感覺不到疼了,失去大部分五感,已然是將死之兆,他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卜算子不會無緣無故的給他塞這些紙條,定然是看到了什麼征兆,亦或是有什麼旁的原因。
固然,他想與秦雲盞在一起待的更久一些,不願看到秦雲盞難過的樣子......事到如今,卻也是無法甄選的結局。
趁現在還能動彈,管他是不是回光返照......師雲琢起身提了劍,義無反顧的出門。
-
無極子倉皇下山。
龍泉峰被砍了半截代替簫下隱居填堵住了墮仙坑,這件事他是無論如何也沒有料到的。
直到這一刻,他才真切的感覺到,一切都超出了他的控製範圍。
懊惱已經沒有用了,柳乘風死了,鳳家莊沒了,他們費儘心思養育的子子孫孫也都身死,他現在最要做的就是逃,反正他有柳吟川的這副身體,還能活,逃走了,找到地方安置,就還有東山再起的那一日。
他不服......他是不會服的!
他連著穿過幾個傳送陣,忽然眼前一晃被人攔住了去路。
無極子呆了呆,看清了來人,勉力擠出一個笑:“師......師賢侄。”
師雲琢提著劍,神色漠然的上前了一步。
無極子駭了一跳,柳吟川的身體早就被柳乘風這個逆子吸的乾乾的了,他現在毫無反擊的能力,隻能顫聲賠笑道:“師賢侄!有話好好說!”他努力的整理了一下思緒,決定將柳吟川裝到底,把所有的過錯都先甩給柳乘風,“我什麼都不知道!我被柳乘風那逆子囚禁很久了!今日......今日動亂我才能逃出來!萬萬沒想到他竟然將一個招搖山弄成了這樣!”
師雲琢對他的話恍若未聞,隻一步步逼近,無極子隻覺得師雲琢怪極了,按道理說他們的計謀從頭到尾都是以柳乘風為主導,他基本沒怎麼露過麵,這番說辭細究下來是完全說得通的,師雲琢是一個極講道理的君子,此時此刻應該會詢問他事情的前因後果才對,不會公報私仇更不會牽連無辜......
無極子的眸光急轉,他忽然意識到師雲琢的步履搖晃,劍在手中也顯得不甚輕盈,怎麼看都不像是個正常健康的狀態。
莫非有傷在身?還是重傷!
無極子的心底驟然間升騰起了幾分惡意。
沒錯,柳乘風已經洞虛了,師雲琢在他手上討不到什麼便宜了,就算加上秦雲盞,也多半是要兩敗俱傷的吧......
他忽然間就不後退了,殺意上腦,反手從柳吟川的腰間拔出了升鷺,朝著師雲琢狠狠的刺了過去。
師雲琢的眉峰揚了一瞬。
升鷺果真穿過了師雲琢的胸口,然而朝光淨也刺穿了無極子的喉嚨
下一刻,朝光淨轉刃直劈而下,破開了他的靈台紫府,割裂了他的丹田,將他整個人撕成兩半!
無極子與師雲琢在極儘的距離下對視。
一瞬間,他從師雲琢溫潤又有些空茫的眼珠子裡頭看到了幾分計謀得逞的意味。
此時,他明白了一件事。
若他方才掉頭就跑,以師雲琢目前的狀態,沒準兒根本無法追上他,更加沒有辦法精準的剖開他的身體,是他自己送上門去的。
他隻是一縷意識,盛放在軀殼的關鍵部位,但這些關鍵部位都碎裂了,他也將消弭於人世間。
在這一刻,他很想問師雲琢後不後悔,他想他自己很後悔,因為妄念眾多皆付東流,師雲琢也應當很後悔才對,畢竟......秦雲盞還活著,秦雲盞不在身邊。
他很想看師雲琢後悔的樣子,但沒機會問出口。
兩人一同倒在地上。
師雲琢還睜著雙眼,但此時此刻,他連目力也失去了,眼前漆黑一片,偶有恍惚的飛紅之色,像是未淨的眼中血。
觀瀾是極為敏銳靈巧的存在,覺察到宿主的燈儘油枯,便掙脫束縛,徹底化為原形飛去。
他稀裡糊塗的想,還好,他一直沒有明確的回應秦雲盞,說出那幾個字。
也許時間長了,那小子會自己想通,覺得這些執念都不必要,也就不會那麼難過了。
末了,他依稀感覺到耳畔有人在呼喊,那聲音似是隔得極遙遠,微弱,模糊,但是聲嘶力竭的,肝腸寸斷。
是雲盞嗎?他找過來了嗎?這麼快呢這小子......
不,不會,他早已聾了,方才柳吟川對他說了什麼,他一個字也沒有聽見。
一定是幻覺。
可為什麼會有人托起他的頭顱,為什麼會有滾燙的東西滴落在他的臉頰之上,為什麼他會感覺到極儘的悲切和不舍?
他本是不懼死亡的,可此時卻突然生出幾分不願歸去的焦灼,他想要去抓住、去回握,去安慰......
都遲了。
師雲琢,重來一次,你還會這麼選擇嗎?
......
“——毫無疑問,會。”
千裡之外的東海極深處,瑤澤洞府內,另一雙雪亮的眼眸睜開了。
與此同時,萬傾東海之上巨浪翻滾,席卷天穹,雲層中如有蒼龍盤踞,海天連接難以分次,如乾坤倒轉!此等異像罕見至極,縱是隔了數十裡,也能叫濱海的漁民們瞧見,一個個泊船收網,嚇得直往家中跑。
霎時間數百道劫雷穿過重重深海,織成密集的可怕簾幕,直貫瑤澤洞府!重重的打在了他的身上!